在許多意識的遠端觀注下,沙迦長身一躬,拜別老師,走出院門。
院門前百十步遠,即是一條曲折流轉的小溪。
初夏夜晚的溪水,應該是微涼帶溫的,這從溪邊無數快樂招搖著的小花小草就可以知道,而流水聲的潺潺,就如同載著它們的笑語,蜿蜒著婉約著、調皮著悠閒著,流向遠方。
沙迦踏著嵌在淺淺小溪中的幾塊鵝卵石,來到了對面岸邊。當腳離開最後一塊鵝卵石的時候,沙迦迴轉身來,望了望對面老師所在的方向,又望了望雖是燈火通明卻已變得寂靜無聲的城主府。
數息,又數息。
再轉過身的時候,他的身體如被風捲,速度忽然變快,幾個起伏間,便已如同離弦之箭,飛向城外,向著臨波城的方向而去。
當離開內城,離開外城,當巨巖城已經遠在身後,而起伏連綿的山莽撲面而來的時候,沙迦的速度一快再快,很快地,元素的感應與操控便完全地放開。這個時候,身體的移行閃躲已經全不由自主了,元素的執行支配著一切。
換言之,他的速度,已經快到了超過意識操控的地步了。
一個人的意識,總是在忙著,哪怕是在他悠閒散步的時候。而現在,當元素透過身外,接連著外界,將身體與天地山水連成一片的時候,沙迦的意識,卻反而忽然閒了下來。
很久,沒有這種全力飛奔的時候了。這個時候,意識呈現出一種很奇怪的狀態,似乎很緊繃,又似乎很放鬆,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很朦朧。
林間野獸的咆哮與嘶吼遠遠近近,無所不在的風聲與水聲遠遠近近,夜色籠罩下,整個天地的狀態。都很奇怪。
而就在這種天地的狀態和身體意識的狀態都很奇怪的情況下,沙迦的意識如同被開啟了一個口子,流向這天地山水,宛如小溪。
沙迦想起了方天在井中對莫里希和帕特講的那個故事。在那個故事中,一個老師對著他的弟子說道:
“不能晉升,那就不要升了。這些年來,你一直埋頭於冥想,埋頭於修煉。錯過了很多的東西。你有沒有聽到這風在流動?它流過樹,流過雲,流過山,流過水,那真是天地間最美的景象!最美的聲音!你現在,就出去玩玩吧,不要再冥想了,不要再修煉了。走過遠方那樹,走過遠方那雲,走過遠方那山。走過遠方那水,順著風的指引,一直走下去。三年後,你再回來。”
魔法是修煉者與這天地的連線,也許,一個合格的法師,總是意在天地的吧?
沙迦又想起了方天所說的那種奇特的似乎與魔法毫不相關的魔法修煉法:
“一個月,有四十二天。莫里希,你可以抽出四十天來。”
“第一個十天,你讓心中只有喜。你只想著過往生命中所有的值得喜悅的事情。任何一件!任何一小件!任何一點點當時讓你感到‘喜’的事情。如果這些全都想完了,十天還沒有用完,那你就反覆地想。反覆地想還是沒有把這十天用完,那你就想未來。未來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你‘喜’?不管是小喜還是大喜。狂喜還是驚喜,你可以盡情地想。”
此生以來,自己最驚喜的,也許就是被大兄識得吧。在那個三十年前的雨夜,那個被絕望與迷茫完全貫穿著的小孩,被那個冷厲男子不期遇到。打量了半晌,那個男子忽然開口說道:“小子,還行,跟我走吧!”
如果沒有大兄,他現在,或許骨頭都已經爛了吧?
“第二個十天,你讓心中只有怒。想著你過往的遭遇,想著那些讓你怒的人,想著那些讓你怒的事。每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如果不是身在巔峰或者高位的話,總有人謗你、欺你、辱你、笑你、輕你、騙你、賤你,當著你的面,揹著你的面,傷害你。而你,卻奈何不了他們。那麼,就讓憤怒之火,點燃你的血液吧!你應該讓自己知道,你也許還沒有回報的力量,但你的心中,卻永遠在沸騰著、渴求著這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