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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漠河既已發生了血案,再逃往漠河是不行了。診所太小,也藏不住人。情急之下,詹姆斯牧師想到了最早的教友王大肚皮。王大肚皮手下無賴弟兄不少,這幾年已是氣焰薰天,在橋頭鎮除了此人,只怕再也沒人能提供更可靠的保護了。於是詹姆斯牧師便在兩個教友護送下,順著盛平路后街去了三孔橋頭王大肚皮的賭館。

王大肚皮倒還不錯,雖說被魔鬼撒旦誘惑著,不是虔誠的教徒,卻還知道以恩報恩。在這危難之際,把詹姆斯牧師接到賭館後面自己屋裡藏起來,還大包大攬地說:“……詹大爺,這時候您老來找我算找對了。有我在,別說秀才爺,就是舉人爺、狀元爺也別想碰你一個指頭!日他娘,今天我倒要看看誰敢到我這兒來和咱上帝搗亂!”言罷,王大肚皮吩咐手下弟兄給詹姆斯牧師沏茶,還對弟兄們交待說,“詹大爺是個積德行善的大好人。咱這些年得了人家詹大爺不少好處,老子的**壞了幾次,都是詹大爺的洋藥治好的,咱得講義氣。因此所以,咱得護好了詹大爺,真要和秀才爺那幫人打起來,大家都得拼命!”

詹姆斯牧師連忙說:“不要打,不要打,我看這是誤會。說我們拐殺嬰孩,是絕對沒有的事。你們要和這些迷途的羔羊好好講道理,用萬能的無所不在的主來感召他們。”

王大肚皮連連擺手說:“詹大爺,你不懂,你不懂,他們都是魔鬼撒旦那邊的人,不信咱的上帝,咱對他們就一個法,揍!像那秀才爺,你不揍出他的屎來,他就直冒酸氣——日他娘,就算拐殺了嬰孩又關他秀才爺屁事……”

詹姆斯牧師忙申辯說:“主要我們以一片愛心去愛人,我們……我們怎麼會做拐殺嬰孩的事呢?我們教堂收養棄嬰,正是為了體現主無所不在的愛……”

王大肚皮說:“算了,算了,詹大爺,愛啥呀?你愛他們,他們可不愛你哩。兄弟我今天要是不救你,你就死定了,因此所以,你那愛不愛的話就別再說了……”

面對外面的義民和麵前王大肚皮這兩批不可教化的魔鬼,詹姆斯牧師實在無可奈何,只是聳肩嘆氣,再不和王大肚皮多說什麼了。

王大肚皮卻還在說:“……詹大爺,你放心,兄弟我是上帝這邊的人,你也是上帝這邊的人,一筆寫不出兩個上帝,大爺你幹了啥我都不管,我就知道咱倆是一路的……”

就說到這兒,秀才爺和那幫男男女女義民們衝到了賭館門前,吵鬧聲穿過賭房,透到了王大肚皮的住宅屋裡來,詹姆斯牧師禁不住白了臉。

在一陣強似一陣的吵鬧聲中,田七跑來對王大肚皮報告說:“大哥,秀才爺真帶著一幫孫子來了!”

王大肚皮大英雄一樣,極是氣壯地說:“來得好,哥我就去會會他們——你們全給我備傢伙,準備開打!”臨走,又對詹姆斯牧師說,“詹大爺,你別怕,就在我屋裡喝茶待著。為防萬一,我從外面把房門鎖上,待我們打完,再放你出來。”

詹姆斯牧師仍怕王大肚皮打出亂子,再一次交待:“還是不……不要打,他們是一群迷途的羔羊……”

王大肚皮說:“你別管,你別管,就算打出人命也與你詹大爺無涉!”

離了詹姆斯的面,走進賭房時,王大肚皮的態度變了,對田七低聲交待:“告訴弟兄們,別真打——秀才爺是文曲星,咱隨便打得麼?咱們只管堵住門,不讓他們闖進賭館就是。”

田七問:“他們進了賭館咋辦?”

王大肚皮說:“那也不打——他們總不敢砸老子住房門上的鎖吧?!”

到了賭館門口,王大肚皮就衝著義民們笑了起來,還對秀才爺抱拳說:“秀才爺,咋著帶這麼多人來照應我的生意呀?”

秀才爺也衝著王大肚皮抱起了拳:“王大爺,這回不是來賭,卻是來……來尋個毛子。”

王大肚皮問:“哪個毛子?”

秀才爺說:“還有哪個毛子?就是詹毛子——漠河城裡的義民打了彼毛子,我們今天就打詹毛子,到洋診所偏沒找到,有人說詹毛子跑到爺你這兒來了。”

王大肚皮直笑:“真是胡說,真是胡說,詹毛子老罵我是魔鬼撒旦,會往我這兒跑麼?就算真跑來了,我也不會藏的。秀才爺你想呀,我又不是真吃洋教的人,除了讓詹毛子給我治病,我啥時到他那裡去跪過上帝?”

秀才爺承認說:“這倒也是。”

王大肚皮又說:“打從你秀才爺一說洋教是邪教,兄弟我就知道了,這邪教不能信——咱身為大清國的百姓,哪能不信咱列祖列宗,偏要去信邪教?!”

秀才爺說:“既是如此,那我們就進去看看。”

王大肚皮說:“兄弟的賭房能隨便進麼?壞了我的生意算誰的?”

秀才爺知道王大肚皮不是一般人物,頭不好剃,又見得門前那幫無賴都橫眉豎眼的,底氣便洩了三分,不敢硬來,便和王大肚皮商量說:“他們都不進去了,就我一人進去看看——打毛子是為地方除害,也不是哪個人的事,爺你也是明白人,該不會讓大家都疑惑著你吧?!”

王大肚皮說:“你這麼說還差不多。”

說罷,讓手下的無賴弟兄閃了一條道,放進了秀才爺。

秀才爺在三間賭房四下尋看,除見著一些窯上的弟兄在推牌九、擲色子,根本沒有詹毛子的影子。心想,必是那報信的人看走了眼,屈了王大肚皮。因此再不敢多囉嗦,挺知趣地向王大肚皮抱拳道別。

王大肚皮卻叫了起來:“哎,秀才爺,你既是來了,好歹也賭一把嘛!”

秀才爺也極想賭一把,可一來身負打毛子的重任,二來囊中羞澀,便漲紅著臉推脫了。在賭館門前,秀才爺和義民們商量了一會兒,認為有對洋診所進行更仔細搜查的必要,這才亂哄哄地沿原路回了洋診所。

門前的義民散盡了,王大肚皮又來了勁。領著手下的弟兄又是拍胸頓足亂喊亂叫,又是敲桌子砸板凳地製造了好半天聲響,才開了住宅門上的鎖,氣喘噓噓地跑去和詹姆斯牧師說:“詹大爺,上帝保佑,這……這幫魔鬼總算被我和弟兄們打……打走了。”

詹姆斯牧師欣慰地叫起了阿門。

王大肚皮又說:“不過,這幫魔鬼還會再來,因此所以,詹大爺你看是不是先到別處躲躲——不是兄弟我不想留你,卻是……卻是怕萬一下次我的弟兄打不過他們,讓你詹大爺吃苦頭……”

詹姆斯牧師看出來了,王大肚皮並不想將自己留在家裡,遂想了想說:“那……那你就把我送到侉子坡吧,那裡有我們不少教友……”

對詹姆斯牧師來說,這實在是一個聰明的選擇。這一聰明選擇使詹姆斯牧師沒有最後殉身於秀才爺發動的教難。光緒五年,人慾橫流的橋頭鎮是地獄,而滿目淒涼的侉子坡倒真是一方淨土。

詹姆斯牧師後來在《遙遠的福音》裡記述說——

……侉子坡住著一群口音不同於當地人的北中國流民,許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們曾隸屬於反抗清朝政府的西路捻軍。是在和政府軍作戰失敗之後,才轉而成了開採煤炭的礦工。他們曾是著名的崇拜上帝的太平天國軍隊的盟軍,他們雖然貧窮,卻心地善良,敬畏上帝,完全沒有漠河縣城和橋頭鎮上的那種毀教滅教的瘋狂情緒。我因為有了他們的救助,才得以在教難中活下來為主的偉大作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