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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豐樂長義絕大光王 溫春才名高卞如玉

次日端陽佳節,那各家送節禮的紛紛不絕,或收或回,自有家人們照例遵辦,吉士坐在外書房,看刻字匠做那些送與上官知府的泥金匾對。卻好時邦臣家阿喜送了四色禮來,那茹氏託他寄送物件,因到書房親見吉士,悄悄稟道:"竹姨娘叫小的寄送大爺的節禮在此。"因於袖中取出一個紅綿紙包呈上。

吉士退至後軒,開啟看時,卻是一個銀紅貢紗兜肚,上面繡著三藍大纏枝蓮,中間睡著一對鴛鴦,白縐綢裡子,做得十分精巧,光彩射人,心中大喜,因分付阿喜致謝,"停兩日我親去看他。"那阿喜又打了個襨,稟道:"小的有句話要稟明大爺:小的蒙大爺抬舉,照應他家,有話理應直說;小的若不稟明,恐怕大爺後來打聽著了,又怪小的不識抬舉。"吉士道:"是什麼話,你只管直說。"阿喜道:"昨日這裡杜二爺送節禮過去,在那邊有一個多時辰,小的說是竹姨娘賞他酒飯,如何不叫小的過去陪他?後來他家小丫頭對小的說,那新來的冶容與杜二爺串上了,竹姨娘並不管他。這個豈不礙著大爺的體面!"吉士聽了,也覺著惱,說:"我知道了,你只不要響著。"阿喜答應下去。吉士細想:"此事如何處置?如今將這杜寵攆了,卻也不難,只是難為他兩番好意。"因轉一念道:"那紅拂故事,傳為美談,他雖比不得李藥師,我難道學不得楊越公麼?

況路旁之柳,何足介懷!"主意定了,也就丟開,一面著人到溫家、烏家、施家,請那些太太奶奶們到來同玩龍舟,並看女戲。

過了幾日,即將三百銀子交與邦臣,叫他告訴茹氏,轉賣冶容與杜寵為妻。這男女二人倒是郎才女貌,況且杜寵曾服過摩刺葫蘆中的丸藥,與冶容可稱勁敵。二人的感激自不必言。

吉士又託時邦臣勸諭茹氏,轉嫁一個幕友續絃去了。吉士還送了他四套衣裳、二百兩銀子,略過不提。

是年恩科鄉試,卞如玉苦志埋頭;溫春才亦咿唔竟日,但文章兩字,實做不來。他父親一定要他進場,光輝自己門面。

如玉只得擬了十二個題目,做了十二篇文字,叫他讀熟,場中不論什麼題目,叫他謄抄,以免白卷。但春才資性頑鈍,讀了三四日才熟得一篇,到得第二篇熟時,這一篇又忘了。虧得如玉再三督責,整整的讀了兩個多月,才熟得九篇。以後天天溫習,並教他謄過幾回,默了幾遍。吉士倒勸他不必如此認真,那春才偏有僻性,讀熟了,天天默寫,手不停披。

七月初旬,學憲錄科弄了些手腳,倩人代作,高高的取了一百第一名的科舉;同如玉歡然進場,一樣的點名歸號。那大主考是陝西榆林人氏。這科奉了密旨,《中庸》書句不多,所有題目都系士子平日在家擬過的。此次鄉會試,只將《論語》、兩《孟》出題,以杜弊飾,所以這回三個題目,第一是"其不改父之臣"三句,第二是"是餻餻之肉也"二句,第三是"《凱風》親之過小者也"二句。

真是人有善願,天必從之,卻好三個題目都是如玉做過、春才讀熟的。第一題將"不改""不"字看得活泛,前後兩段一起一收,中間劈分三比:一比是胡亂改父之臣與父之政的,自然不是;一比是拿定死腔,總不改其父之臣與政,毫無變通,也只算與執中無權的一樣,何足為難;一比是量才授職,因時制宜,不改其父分職任官之意與法天勤民之心,雖改而一如不改,才是難能。第二題將"是"、"也"二字,看作乃兄指點仲子回心轉意的口吻,並不是學三家村婦女反唇相譏;落下出哇,更覺有力,而仲子之嬌異,亦倍覺異乎尋常。第三題將講家"《凱風》事關一身,其過小;《小弁》及天下,其過大"的議論駁去,中有警句雲:"女子之失身,無異天子之失天下,以不安其室,而猶曰過小,是編氓婦女終身無復有大過矣。"撇過此層,卻將過之已成、未成定大小。《小弁》是已廢申後黜太子,危及宗社,其過自然大了。《凱風》之母,雖有不安其室之心,卻未有不安其室之事。七子洞察隱微,作詩自責,所以過小。中有警句雲:"貿絲送子,未免習俗之移人;桑落嗟鳩,亦自中心之抱愧。"這三篇文字一一謄好,早早交卷,第一起出場。到二場、三場,不過丟了幾兩銀子,請人應酬,聊草塞責而已。

誰料房主、考司都看中了頭場文字,稱他曠世奇才。

那揭曉日期,春才中了第二十名經魁,如玉落孫山之外。

弄得廣州眾士子稱冤叫屈,溫仲翁眼笑眉開。還是吉士大有主意,叫他快遞病呈,不必出去會同年,拜主司、赴鹿鳴喜宴。他父子還不肯依,虧得如玉再三勸阻,方才歇了,直到主司進京以後,方才張宴請客。

那日請了鹽政廳呂珏、河泊所烏必元、南海主簿苗慶居七八位綱商埠商,及卞如玉、蘇吉士、施延年等,共是八席。

擺著攢盤果品看吃大桌。外江貴華班、福壽班演戲、仲翁父子安席送酒。戲子參過場,各人都替春才遞酒簪花,方才入席。湯上兩道,戲文四折。必元等分付撤去桌面,並做兩席,團團而坐。廚役又上了一道蟾宮折桂巧樣果餡點心。

苗慶居開談說道:"小婿賴諸公福庇,竟掇亮魁,實為可喜。只是前日主考大人在這裡,何不進去拜謁?拼著幾百銀子,拜了個溼門生,來春進京,這進士就穩了。"仲翁道:"小兒三場辛苦,又冒了風寒,所以不能出去,明年再補拜罷了。"慶居道:"我小弟未做官的時候,也曾考過幾遍童生,無奈瞎眼的縣官看不出我的文字,說什麼破題中用不得乎哉字樣,篇中不許散做,又說文章只得三百餘字,嫌太短了,再也不肯取我一個縣名。直至後來,到了一位胡父臺,竟取了名字送府。

我雖沒有去府試,卻備了一副厚禮去謝這胡父臺。他告訴我說:"’老世兄這等年輕高才,何必向場屋中去尋苦吃,不如在我這裡當了一名典史,圖個三考出身,穩穩的一個官職,不強似那些寒酸秀才?’我那時如夢初醒,急急的捐了吏員,鬧了十幾年。吏滿了,跑到京中,卻好這胡父臺行取進京,升了吏部主事,因是故交,蒙他一力扶持,才有今日。可知前日這位主司是必該去拜見的。"那必元等個個稱是,蘇吉士氣得默默無言,卞如玉笑得要死。春才道:"岳丈不要心焦,我橫豎還有六篇好文字在肚裡,會試怕不是個進士?有了真學實才,不用幹謁別人;就要點個狀元,也不過多費了卞大哥半日的心,我再吃了兩月的苦就是了。"吉士怕他再說下去,便插口道:"苗老伯談了一回少年本色,且吃杯酒兒以助豪興。"家人斟上酒來,吉士每人遞過,眾人都出席打恭致謝。那戲旦鳳官、玉官、三秀又上來磕了頭,再請賞戲,並請遞酒。慶居等從前已都點過,卞如玉點了一出《鬧宴》,吉士點了一出《墜馬》,施廷年點了一回《孫行者三調芭蕉扇》。當日觥籌交錯,極盡其歡。

吉士回家,與蕙若歇了,將席間的談話笑了一回。

次早起來,早有家人稟說:"新巡撫不日到任,就是從前在這裡的廣糧廳申大老爺。"吉土分付家人:"快再打聽,大人幾時船到碼頭,我去拜謁。"家人答應去了。

原來申公自升擢江西藩憲,聖眷日隆,七月中召他陛見,有旨垂詢海疆事宜。申公奏對稱旨,又力保慶喜熟悉防海機宜,可以控制兩廣,聖心喜悅。因廣東巡撫久已缺員,即放了申公,並傳諭慶公:"復任兩廣,得旨之後,即馳赴新任。胡成剿撫失宜,降補惠潮兵備道,其慶喜未到之時,仍暫護總督印信。"此時李匠山與申蔭之俱來京師鄉試,蔭之中了舉人,匠山依然下第,住在兒子李薇省下處。這薇省暗暗稟明姚霍武之事,及蘇吉士所託密語。他就絕意科場,懇薇省的同年耿御史上了一疏,情願隨撫臣申晉軍前效用,稍報涓埃。奉旨交該部並粵撫申晉議奏,都復奏過了。奉聖旨:"李國棟著即給予伊子誥封,隨申晉前去參贊軍務。"李匠山得了旨意,即分付兒子明春歸娶,自己跟著表叔申大人,於九月中旬起身。一路馳驛,並站兼行,至十一月廿八日已抵廣東省會。各官迎接。申公進了撫署,接了巡撫關防,李參贊另尋公館住下。

蘇吉士先於碼頭遞過手本,侯申公進署,約略文武官上轅散後,再遞手本稟見。申公欣然傳進。待過茶,先說:"尊翁已作故人,可傷之至,因職守在身,有缺弔奠。"又詢問家事。

吉士一一稟明,申公深為讚歎。吉士又賀蔭之世兄秋闈之喜,方才稟辭出來。忙到匠山公館,久別乍逢,悲喜交集。敘了一回寒溫,匠山屏退下人,說道:"此行原出於不得已,因為著去年你對垣兒說的話,所以請旨前來。但不知這姓姚的說話還是至誠,還是藉端推宕,希圖稽遲天討的意思?"吉士道:"據學生看來,姓姚的系感慨激烈之談,倘得先生一書,定然俯首歸順。學生不但見得透,並能奉書前去,諭以福禍,使其待罪軍門。"匠山道:"果能如你所言,俟慶大人到來,定當依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