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陰森透骨,石階上衰草殘花,靜悄悄地毫無生氣。
先入眼的是東西配殿,皆用黃紙符咒封上。東殿窗上灰濛濛的,王右丞揩了塵往裡窺去。裡面有一排排書架,足佔了三面的牆。殿的一角擺著個石頭盆景兒和一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憑窗是一案子,上鋪著一張未寫完的花箋。紙已黃、硯臺早枯,顯然寫字的人中途撂筆走了,似再沒有回來。而東大殿就此被封,保持著他最後一次生活的原貌。
王右丞發現,殿中所有物什全覆著厚厚一層的灰,但這張花箋卻纖塵不染,似有人常常來讀它。花箋上寫著四五豎的蠅頭小楷,學的是趙子昂的字。尋常從窗外看,這蠅頭細書幾難辨清。他右眼藍光熠熠,才看清紙上的內容:
“嫁女漱玉青覽,
為父千里蝶已中了邪,非吾能控制。其所傳之音,乃汝娘私自造作。
上月高棉之野,汝娘已中鬼術,空有軀殼而已,已非汝之娘矣!
吾兒漱玉,切忌出島,萬不可去上塞之原做任務!
為父被困於淨土殿,命將不久。欲闔盡靈根,保全汝孃親性命,將其從影子鬼手中救出。
今日起,吾再不能常伴汝之左右。陰陰二十三載,吾沉醉修仙,極少序天倫之樂事。方命不將久,悔怨甚毒。願有來生,再與妻女相聚,即便做回凡人亦知足。
另有一事,汝孃親曾說,吾與她早已死去,乃是死而復活之人。若此為真,你萬不要回淨土殿,此地危!危!危!
至於影子鬼,它在花的...”
讀完,王右丞又掃了一遍東大殿,見再無任何異常的細節,才退回庭院。
他蹙著眉想:“這是明日日誌裡那男人寫給自己已經出嫁女兒漱玉的絕筆。提醒她,她的母親已經異變,自己則被困在了這裡。同時警告他女兒,不要去上塞之原做任務,那裡可能有已經成為‘下殿七’的她母親設下的陷阱。只是漱玉是誰,難道是福兒姐的姐姐?70年前,漱玉已經二十三歲。福兒姐今年才不過十五六而已,姐妹年紀相差這麼多,這男人也忒能生了。”
脖頸上的三頭怪物忽揚起頭,六粒小眼閃著兇光,呲著尖牙向身後低聲嘶叫。
王右丞轉身望見一個女魂魄飄在正殿廊下,睜著有‘下殿七’的眼珠正驚訝地瞧向自己。他大喜,一個箭步竄上廊內,拜道:“大嬸子,雖你是下殿七,與我是死對頭...”
那女魂奇道:“怪哉,你是如何進來的?另外,昨夜小樓中,你對我拔劍相向。今日又如此說,究竟我何時惹了你?你是我女兒的隊長,又對她頗好,我為何要與你結怨呢?”
王右丞見她神情真摯,不禁說:“你作為面具女人一夥中的‘下殿七’,與神仙姐姐是死對頭。而我又是她的有緣人,自然與你不對付。”
那女魂聽罷,垂目低語:“原來如此,你是這麼認為的,難怪對我有這麼深的成見。”
“怎麼?70年前,你和你丈夫在高棉之野發生的事,那夥在你眼中刻字的人,你不都不記得了?”王右丞見她不像妖邪壞人,以為她真身在沉睡,目前這條魂不記得前事了。
女魂猶豫了一下,幽幽說:“你錯了,我不是...”
正說著,三頭怪物的嘴又張成缸口大,朝她鯨吞而去。
王右丞大驚,急忙去拽。奈何這怪物滑膩膩的,他竟脫了手,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
鬼魂女人伸手掐訣,臘霰狂風驟起,一隻白毛冰貓從中神速跳出。
兩隻怪物即將要撕咬在一起時,八條黑火絲破空而出,轉瞬將它們捆成了粽子。
“大佬,大佬,這大嬸子是你主人的娘,我找她來救你主人的!”王右丞抱著三頭怪物解釋說。
三頭怪物攸地縮小嘴巴,像根三叉爬犁立在他頭頂,乖乖地點了點頭。
女魂驚道:“黑索劍?!你這個魔道細作,混入北極島要幹什麼勾當?!”
王右丞急忙將放下筐簍,開啟蓋子說:“大嬸子,快別在意這細枝末節了,趕緊救救你女兒罷!”
女魂望見昏迷的小福女,見她靈根枯萎,再有半個時辰就徹底成了廢人,花容失色地問:“福兒她...她靈根怎麼被人吸乾了?!”
王右丞擔心她會不放過自己,便道:“福兒姐思念你,帶著我私闖道場,不成想遇見了一隻眼珠上有字的影子鬼。我只一愣神的功夫,她就被那鬼傷了。”
女魂急切地說:“這大白天的,那鬼怎麼會出來?!”
她又嘆息道:“它一定隱在了福兒的影子裡。你快背上她隨我進殿,我要用《玉蟬心經》救她!”說罷驅散冰貓,輕飄飄地往正殿深處飛去。
王右丞大喜,背上小福女追過去。
及至殿中,他望見其頂是覆鬥形天花板,以梁袱劃分九格,分別作成了九個藻井。每個藻井中心為一顆紅色圓星,兩條漆黑的浮雕雙龍游在紅星周圍。藻井下飾以天宮樓閣,作黑白漆畫。仰觀殿宇的頂部,頓感到樓閣重重,壓抑之極。藻井四周置平座,設欄杆,四面各開一門,共八門。星簷、斗拱、吻獸、欄杆,雖構件玲瓏精巧,但都刷了層黑漆,透著股幽隱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