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向林一邊的坡度相對高些,擋住了部分樹木。林莉兒爬上高坡,展望人間避世。
“登高不見人,萬木溫馴生。眾生冬問棲,女欲林作裘。且過朝朝暮暮,披森絨,佛吐心,晚當歸,又是冷月人靜。”情素油然而生,林莉兒詩作佛心下,端正筆跡批註在今天最後所看到的,呼嘯山莊讀物頁面上一處空白。冬天五點就天黑了。
森林一角,木作的瞭望臺上,穿著灰色軍大衣,戴著皮手套用望遠鏡。在觀望林邊遠處的鎮上百姓人家,掃視到了礦上站著長髮女孩,韓一遊立刻叫來了目前被金參領安排看屋的表叔金幣問話。
“今兒你來親戚了?”地面的金幣老實仰著頭,聆聽扶著望臺欄的協都統問話,發惑。
他上了年紀,花甲已過。不標準的敬禮,“沒有,目前就我糟老頭子看這屋子。都統怎個問這話?”金幣精神硬朗,歲數雖大些,卻正義凜然,安分守己。
“礦上今都暫停工作了,晚上也不留人。我用這望遠鏡瞧了,怎麼還有個姑娘站在礦上啊?”說完他又望遠鏡確認一番,“你去礦上,把那個女孩查下。要是迷路了就帶來這屋。”韓都統的任何吩咐,對於金幣都是任務般交接的光榮,打發金幣要為國效力卻無處施展的力量。
他一腳蹬地出聲,“是!”又刷地敬禮,這種年紀的人能夠被都統需要,做著事他安心踏實。每次兒都叫他不用客氣行禮,他非要說是上下級秩序,怎麼地都該遵守,規矩壞不了。不為這幾兩月薪,為中用為人民,不浪費糧食。
雙臂間因一份自在嫻靜而覺沒有累贅,手背拂過晚風不會孤單,礦裡的橙凍流心黃的電燈泡暈圈,照亮了坡下的坑,這在溫流之上,寒意少了幾分。她也好裘衣,絨毛摸起來柔軟自帶保暖,女子穿起來華而百媚生,但是她儘量不穿。她去過朋友阿木的狐狸皮廠裡,那些白色的或者黃棕色的狐狸們,無知哀求的靈動眼神在這兵荒馬亂時期,並沒有被人們太過注意。它的皮它的血,阿木說男人視為敵人的存在,他們殘忍像畜生最後剝下的都是可用的。
阿木是小名,原名陳丁子森,是林莉兒的學長,但男女分校,不在同院。是個風風火火的男生,經常身邊換著不同性感女孩,每喜歡一個女孩會送裘衣。阿木在林莉兒的母校出名的,被女孩子當成飯後談資。“十萬個女人,他的禮物還是狐狸皮衣。”班級裡露露打著趣話娛樂大家,囅然而笑。班裡還有個早起畫著濃妝的楊柏葒擠進堆裡說,自稱她這麼美不見阿木送過衣。逗得鬨堂大笑,因為這個人家裡崇拜邪教玩法術盡傻帽。滿臉雀斑,眯眯眼的她,傻溜著鏡子,對林莉兒說可以把林莉兒的臉型做幻她臉上。林莉兒開玩笑讓她試試,她會被林莉兒送去阿木廠裡做成她的第一件裘衣。她父母昔日齷齪迷信,神經下蠱搞過乾淨女人汙衊人三兒過,她奶奶在家務活嫌棄著她出了名的奇怪不知臉面,還到處坑騙別人錢財又兇上債主。她還上門踩那可憐女人破鞋,自導自演。大家嗤之以鼻,沒得和她做伴,相由心生。新青年是務實務事求發展,列寧主義思想深入人心,是新潮。
阿木送過林莉兒幾回,林莉兒最後一次拒絕實話說與他,她親眼見過那層皮的主人,再送她心裡會控制不住心疼淪為噁心,至此他沒敢再提。阿木踩著他最新款的腳踏車,大街搖著鈴,女友從後頭抱著他,是個月月切換的一道風景線頻道。也許未曾受過傷害,對敵人的憎恨無法想象轉載到狐狸之上。
守株待兔,估摸著小蔡阿姨應該會找工人問她下落。
“小姑娘。”林莉兒盯著出汁的燈泡正口渴,要木筒裡的茶。一隻大手從背後篡到她肩上,她手一個不穩,木筒傾斜,冬瓜茶溢位了些。她以為是那被拒絕信仰的鬼,冷靜地扭頭看見了一名套著中短長大黑褂的樸素老頭。腰上自系一條黑皮帶,方便做事,一手抱著裹著毛巾的黑色乳狗。
“小姑娘,這麼晚,還在這吹風可冷了哦。是找不著回家的路,還是等人啊?”他走到林莉兒面前探個話,臉上滿布皺紋明顯,線條柔和,搭配著黑白交錯的小碎頭髮,風霜越盡,眼睛炯炯發亮。
“伯伯好。”林莉兒尊重老人,低頭問好。直覺他是這裡看礦的人,燈應該是他開的。“下午礦上的人不知怎麼都不在,早上還好端端,等不到我們的拖拉機搭回家。”
原來是礦工孩子啊,真是大意,把孩子落下了。
“我是咱這邊防部隊金參領委派的礦山看守,我們都統讓我來請您過去一趟問話。”金幣老頭做事很效能,濃烈的循規蹈矩味,是守護老百姓的軍隊裡一名手下。林莉兒胳膊酸,手腕疼,不斷挪著木盒在手臂位置,眉眼裡雖靜,兩眉心微攏。老頭主動提議他揹包提盒,搶著拿。一番互請之下最終老頭幫忙提著,他步伐矯健想必年輕時是個義氣的強壯男人。漸漸打消林莉兒心中擔憂,但路上老頭只交代一句要先向都統問好,再不做聲打著手電,白銀色的光打破了森林的寧靜,清晰的聽見兩人的腳步聲和自己的呼吸,小乳狗嗷嗷聲。
林莉兒手裡攥著脫帽的鋼筆放在口袋裡。她信任老頭,也要以防萬一。金幣在前面走著,警惕的她跟後,走進了礦坡上右後方,新開墾出的一條林蔭小路。小路兩三里,拐過多個彎道,一個瞭望臺上一個衛兵持槍站著紋絲不動。踩著鋪路鵝卵石中途錯開兩路,一條直達花梨木屋的正門階下,一條繞到木屋後方。木屋正看三間房寬,帶有迴廊。
裡屋火光撩動,閃耀通明,紅窗裡的木壁上映著兩個黑影對桌而坐,門不上掩。林莉兒心裡有點緊張興奮,可以見到父母嘴上的英雄人物。她檢查了鋼筆沒有漏芯,蓋上鋼帽。
“來了,金幣啊。東西放臺上。姑娘請過來。”原來是今天早上路過的兩個軍人,其中一個熱情,聲音洪亮請他們入屋,另一個人喝著碗酒,桌上一碟花生米。劉伯賢一眼認出了這個是韓彬平晨上畫裡的一角色。
“門口有鞋架,紅木置物臺,再接著豎形衣架上掛著灰色和綠色軍衣。裡面有個壁爐燒著柴火,暖系木香。左右各有一間房,角落一個旋轉木梯通往二樓。是鎮上有名的韓一遊都統,他問了落坐靠窗的林莉兒家裡及掉隊原由,又抓了一把花生米在桌上。讓金幣搖林莉兒家電話報平安,林莉兒本想跟上前親自打電話,被韓都統攔下。
“林老弟,和我,啊,韓一遊。”他指了指自己笑著,“還有這旁坐的劉伯賢參謀長熟的很。說起來,你該叫我伯伯,喚他劉叔叔。”他兩哈哈開懷笑著,不用磕開花生,手就著花生殼中間縫輕輕一掰,花生米倒入手掌,一下兩下送入口裡,又配著一口小酒。桌上擺著棕褐色瓷酒瓶沒有標籤和名稱,是劉參謀長家人四川託來的自釀酒。劉伯賢誇讚著林家出美人,黛眉生花容。小小年紀的林莉兒自覺很多需要學習和彌補的地方,忽然臉紅髮窘硬著頭皮道謝,逗樂了兩個長輩。一桌子人暢談著,長官有問話林莉兒才回答,其他不敢多提。也沒有問韓彬平與其關係,她也不太感興趣,但都有個韓字。
城裡家位於獨棟洋房院區的林家正喧鬧著,家邊都是樹叢。“蔡姨,怎麼看的她,礦山停工沒把她帶回來,沒親自去找?馬上宵禁了,這夜路刀槍不辨人。當間諜抓去了就麻煩了。“林太太和林白石對著歐式長桌而坐,林太太放下手裡碗筷吃不下飯,質問著。白色玻璃壁燈上方掛著基督徒的聚會照片。林莉兒信佛,佛常憐憫眾生。旁邊的姐姐林茹兒與林莉兒長相極為相似,卻更落落大方,舉止得體安靜吃飯,不摻話。林莉兒多了一分嬌躁,讓她不滿意,她會撒嬌,撒嬌不成就關在屋裡不做聲抗議,嗆聲。
“路上遇見騎腳踏車的陳家少爺阿木問不到小姐去處,自個提著騎車去森林載她回來,我就託他千萬送回小姐。”平時一向伶俐的蔡姨正在祈禱阿木少爺快點把小姐帶回來,工資扣了不打緊,她的腦袋可是懸著。林太太不放心,非要讓司機開車去接。
“行了,行了。不用大動干戈,這還早。才五點多。阿木你還不放心,說到做到的一男子漢。”林老爺看著牆上時鐘,提了哪壺,蔡姨想到了林二小姐說過的阿木送裘衣的事情忍不住偷笑了下。林太太這下對著蔡姨可是睜圓了眼,蔡姨趕緊捂上不聽使喚的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