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似乎入夜更早些似的,還魂體力沒有完全恢復,早早就睡下了。白澤和桐風則坐在靠近洞口的火堆旁閒聊。
說實話,徐慕雪對兩人的關係非常好奇,可是想要詢問的話語每每即將脫口卻總是又咽下去,一反常態。她似乎因為旁觀著兩人那種並不熱切卻十分明顯的默契,故而有些明白為何白澤會對自己總是冷淡。
雖然豪爽,可她阿史那·哈爾到底是一國公主,骨子裡總還有著相當程度的自矜,不肯將自己對白澤的關切給輕易表露。兒女情長便是如此,鮮衣怒馬的、小家碧玉的、巾幗不讓鬚眉的……管你是怎樣,一旦動了情,尤其見到自己好似被另一個人比下去,心情總不會很好。十分心意九分暗藏在懷,剩下一分說出口卻又化作笑談,隔靴搔癢而已。
白澤將酒囊取來與青女桐風對飲,徐慕雪則在旁邊有些懊喪地用木棍撥弄篝火,聽他們兩個你來我往的冷言冷語。
“你娘呢?”
“沒了。”
“那你哥哥呢?”
“也死了。”
“嗯……”
桐風講話乾硬,白澤答得簡短,徐慕雪聽他們說話真是半點人情味也體會不到。
“以後有什麼打算?”桐風又問。
“先救命,”白澤把手腕上九轉謫仙的印記展示給她,“認得吧。”
“王神醫的手段。”桐風瞥了一眼,風輕雲淡說道。
“他徒弟乾的。要我去淮南找解藥。你呢,打算在這裡住多久。”
“住到這個王朝結束吧。我這個樣子,不方便在世上行走。”
“是我家對不住你。”
“錯啦。若非你家收留,估計我早就被當成牲口一樣賣來賣去,根本不配像個人一樣活著。”桐風衝白澤一笑,痛飲一口烈酒,“我已經很久沒喝過酒了。”
“都給你喝。”
說罷,白澤起身面向洞口,洞外一片昏沉夜色,晦月如釣鉤懸於天際,釣的是那密佈星羅。
徐慕雪望著白澤背影,依舊用手撩撥篝火,望著火焰跳升而兀自沉思。桐風喝著酒,衝徐慕雪一笑:“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嗯?”抬頭見桐風是問自己,徐慕雪這才答道,“有緣唄,就碰上了。我身無分文,他好心,肯收留我。”
桐風一笑,那青藍色的肌膚在火光下顯得昏沉,卻也因為洞中昏暗而不再那樣突兀:“是啊,這世間萬事似乎都逃不出一個‘緣’字。我見到他,便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他從小就是這樣面冷心熱,卻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於友人是,於親人也是。”
徐慕雪點點頭,關於這點,她也贊同。
後來徐慕雪也睡下了,只剩下白澤和桐風二人坐在炭火兩側。桐風喝了白澤的酒,現在有些微醺,她望著封堵洞口用以防風的巨石,忽然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來:“有時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可又不捨得,總覺得好歹應該留下些什麼念想在這世上。”
白澤瞥了她一眼:“別指望我動手殺你。我下不了手。”
望著眼前黑袍人一笑,桐風點頭:“我知道。”
……
第二天清晨,白澤和徐慕雪離開山洞,桐風並不強留。
“下次見面,也許你就是個糟老頭子了。”望著眼前猶且英姿的兒郎,青女桐風笑道,“我少說三百年不會挪窩,你要是有心,偶爾也該回來看我一眼。”
白澤指了指洞裡還睡著的還魂,低聲道:“那孩子的娘以為他死了,快要哭死。村裡瘟疫已經控制得差不多,可以送回去了。送去的時候,你把虎頭帶上,至少能證你的清白,那個里正不是個蠢人,若是能容你,好歹能用草藥換些衣裝糧食,你也不必活得這麼辛苦。”
桐風聞言而笑,只是笑意不甚明瞭——青面白髮的異人,即便虎口救人、即便美豔絕倫,也終究難為俗世所容。這是命數,是天理,非人力能改。
白澤不再多說,調轉馬頭之際最後跟桐風點下頭,縱馬入山道,揚長而去。徐慕雪緊隨其後。桐風望著這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笑而無言。
路上,徐慕雪向白澤追問:“你從小就認識桐風?”
“第一次見她是五歲,白山之亂,舉家逃難,我在自家深宅裡見到她。後來聽我兄長說,她一直就在我家的後宅住著,我家歷代先祖都知道有一個‘她’,但是又約定俗成地不許她拋頭露面。她就像一個鬼魂似的在我家遊蕩。”
“哇,聽起來好可怕。”
白澤點頭:“是,不過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倒是沒有哭。舊都靈安,天下來朝,各色人等五花八門,奇人怪客只多不少,她也不過是天下凡人之一,沒必要害怕。”
“哈,難怪她才說你面冷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