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話語留在了嗓子裡,老人斷氣,身體逐漸冰冷僵硬下去。
不過一面之緣,白澤並不悲傷,死人他見得太多,若是都悲傷,早晚把自己哭死。他只是伸手將老人半睜半閉的雙眼給輕輕合上,為他將側臥的身體放平,將他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他沒有閒情逸致埋葬屍體,也沒有處理的必要。用不了幾個時辰,估計日出之前這裡所有的屍體就都會被飛沙掩埋,再也尋不見半點蹤跡。
火把的光漸漸衰弱,寒夜卻依舊漫長。白澤從行囊裡取出一個水袋開啟,象徵性地往老人身旁倒了一些,又自己喝了一些。
並不是水,而是烈酒。大漠深夜寒風催人,喝點酒可以暖身子。
做完這些,白澤又垂下頭,藉助最後的火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九轉謫仙的蓮花瓣像個惹人厭惡的胎記,不大不小的,時刻提醒著他的性命之憂,忍不住讓白澤罵了一聲:“人老奸,馬老滑……”
他早就看出,自名“孫天湖”的這位老人絕非等閒之輩。能驅使九轉謫仙這種水毒流轉還不被沁潤肌膚、遭到反噬,想必老者本身內力修為便是不俗。在與他對話時,白澤注意到他聲音嘶啞、氣血逆行,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人人懼怕的黑袍鬼猜測,這位孫老爺子是在商陽城與人起了爭執,身受重傷之下帶著一眾同夥連夜逃竄出城,這才讓赤沙幫那些烏合之眾給趁虛而入,撿了好大一個便宜。
想到這兒,白澤扭頭望向商陽城方向。夜色深沉,除卻風中飛沙簌簌之外連半點別的聲音都聽不到。白澤自始至終都不曾真正笑過的那張俊俏面容依舊神色平靜,並將手中三十六星御賜天罡刀再次拔出。
又是如山間泉湧般的清冽聲響、如金風過境似的冷冽刀光。
白澤讀出了刀上微不可見卻分明出自書法篆刻大家之手的刻字:“敕敬靈威上將軍……”
“好傢伙!”
最後那聲“好傢伙”沒有刻在刀上,那是白澤的感嘆。他倒吸一口冷氣,將刀“鏘”一聲收入鞘中,藏在了黑袍之下。
這大昊三百年只有一位靈威將軍,自他死後,這封號連同白澤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一起被大昊王朝感念封存。
西北治下,永遠都是靈威道;靈威將軍,永遠都是李寒煙。
而這把天罡刀便是當年為大昊王朝第二位皇帝高宗司鴻幽開疆擴土、東征西討的李將軍的受賜寶刀。那位西滅鞣蘭賊國、一人能擋蘭達十萬強兵、號稱“天心境界無敵手,神佛降世莫能欺。三軍陣前黑袍在,可與士卒赴深溪”的李寒煙,如今他的寶刀就在自己手裡,白澤不免覺得有些爽快。
巧的是當年李寒煙將軍就是以陣前從不穿甲冑,只著一襲黑袍衝陣而著稱,如今白澤可巧也穿一身黑袍。唯一的區別在於李寒煙是獨愛黑袍,而白澤卻是因為體面的只有這身黑袍。
罷了,大差不差的,就這樣吧。
這麼想著,白澤踩滅火把,翻身上馬。大漠裡雖然烏黑一片,可是以他的境界想要洞悉長夜中的事物並非難事,對烏騅來說也不是難事。
於是白澤一抖韁繩,說了聲“走”,烏騅得令,長鳴一聲邁開四蹄飛馳而去,黑馬黑袍如黑龍入海,倏然消失在了一片如墨的夜色之中。
距此向北二十里,火光沖天,方才還圍攻老者孫天湖的赤沙幫賊眾此刻反被人團團圍住,刀砍斧剁,血流成河。僅剩的活口被兩個手持盤龍鑌鐵棍的高壯漢子用棍子架住,拖到了一個騎棗紅馬的公子面前。
公子模樣俊秀,頭裹方巾,穿銀邊逍遙白袍,束掌寬黑帶,黑帶上綴鴿卵大紅榴石;身披赤霞闢火氅,腳蹬金睛夜犼靴,腰懸一對紫竹九節龍鳳簫。
賊人已被打得不成人樣,此時垂著頭,鮮血和著涎液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滿嘴含糊地央告著:“三爺……三爺饒命……”
那公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賞著手上一個雕刻著仙子吹笙的玉佩,以相當明快而瀟灑的嗓音問了一句。
“你們方才,有沒有遇見一支老人領頭的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