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陽光下,滿倉揹著籮筐步履艱難的走在雨後泥濘的山路上,母親身子弱,吃了這些年的草藥也未曾見過好轉,父親每日都要上山狩獵倒賣毛皮,偶爾也會跟隨鄰里鄉親去幹些個養家餬口的營計。
因為家境窮苦,所以滿倉從小便學會了很多生活技藝,更是能牢牢記住父輩們傳授的活命門道。
羽兒倒是對這些看似稀鬆平常的事情感到格外不可思議,她不明白為什麼滿倉能夠將山裡的情況摸的如此透徹,一花一草一木皆是如此,知曉哪種野果吃了不會鬧肚子,哪種野草可以入藥賣錢,甚至能夠避開兇猛野獸出沒的林子,殊不知這些都是祖輩心血智慧的結晶。
咬了一口青皮果肉的羽兒瞬間紅了眼眶,滔天的酸味在味蕾炸開一股腦直衝頭頂,趕忙一口吐出,委屈道:“什麼果子這麼酸,真難吃!”
滿倉苦笑,這梅子本就是酸的,更何況還未到熟果的季節。
有些疲倦勞累的羽兒乾脆尋了處乾淨的木樁坐了下來,抬手揉捏著痠痛的雙腿,沒好氣的道:“你肯定是故意的,什麼採一半留一半,跑了這麼遠的路,就為了這一筐酸到掉牙的破果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祖祖輩輩們的生活方式,沒怎麼念過書的滿倉倒也其實也並不清楚,為什麼挖陷阱的時候,裡面不放木刺等物,為什麼不抓懷孕的動物,為什麼野果藥草不能一次性採摘太多,諸如此類的問題便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獵戶也不明白,但祖祖輩輩皆上行下效,因此也就這樣做了。
滿倉抬手抿了把額頭上的汗,解釋道:“這是山裡的規矩,並不是我故意帶你繞路的。”
羽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那這規矩是誰定的?依我看吶,定這規矩的人肯定是個榆木疙瘩,大笨蛋!若不然怎會如此一成不變,山中有那麼多藥草,你要是多挖一些不就能多變賣一些銀兩貼補家用啦,更何況這是山裡生長的東西,你又沒偷沒搶,怕個啥!”
滿倉微微搖頭嘆息著道:“山中確實有不少名貴藥草,但也並不是多如牛毛,若是我都摘了,或許以後就沒有了呢?就像是這一筐果子,倘若我將一棵樹上的果子摘光,那些兔子麻雀也不會再來了。”
羽兒瞥了他一眼,道了句:“真是個榆木疙瘩,窮酸命!”
對此滿倉倒也不以為意,揹著籮筐像是螞蟻背大象似的朝著下山路繼續走。
微風裡,少年與少女一起走著。
“以後我要長大了,便要當一個藥農多掙些錢,等有了錢一定要出去看看,娶個比我娘還要好看的媳婦,喝最貴的好酒,住最大的宅子,還要騎最快的馬,總之我滿倉絕對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這裡等死!”
泥濘山路中,少年負重前行憧憬著未來,錦繡華服的少女則把玩著手裡的青果,一個說,一個聽。
女子辛酸難耐痛哭發洩心中不平,相對的則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自而認為大丈夫本因如此,倒是忘卻了後面那句‘只是未到傷心處’的鐵骨柔情,現在怕是需要再填一句‘悲來不吟還不笑’了。
自嶽斌與姬如雪戰死沙場後,一向喜歡忙裡偷閒的祈年反倒是轉了性子,變得格外勤勉,整日待在書房裡閱覽奏章,即便連訓兵這種小事也要親力親為,晝夜不分的忙於公務。
許南燭對此也是頗為無奈,幾次委婉的勸說但都被祈年刻意規避,向來傷口撒鹽的話只會更加傷人。
端坐在躺椅上啃著地瓜的殿下,注視著神志有些不清的司渾,在璃陽王朝算得上是一條忠心的狗,可下場倒是言不盡的淒涼,家眷妻兒因為他而落了個慘死的下場。若是穆玄竹小妮還在的話,肯定恨不得將眼前這人千刀萬剮,可對此許南燭倒是格外寬宏大量,非但沒有動他一根手指頭,反而還尋名醫為其診治。相比之下,霍元的下場倒是格外悽慘,殿下命人將他五花大綁置於破土竹筍之上,待到竹筍節節攀高便會刺穿胸膛,這個過程甚至比鈍刀割肉還要殘酷磨人,但諷刺的是這個酷刑卻有一個好聽雅稱‘胸有成竹’。
芳華雙手抱劍,轉頭譏諷道:“你為何不殺他,何故佯裝好人。”
斜靠在躺椅上的許南燭閉目養神,輕笑道:“此刻我要是一劍刺死他,那才叫好人呢。”
雙眼空洞無神的司渾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角,這些小動作自是沒有逃過芳華小妮銳利的眼眸,當即皺眉沉思,他眼裡滿是宛如死水般一樣寂靜,這樣人的幾乎和死了沒有什麼區別,難道是裝的?可若一個人連眼神都能夠偽裝,那心思究竟能夠達到什麼樣的境地?
許南燭睜開眼睛正視了一眼司渾,一語道破天機:“眼睛有靈最是通心,但想死和怕死又是兩回事!”
能夠狠下心來看著妻兒老小被人屠宰,又何嘗不是惜自己的性命,儘管內心恨不得即可死去,但怯懦卻讓他沒有勇氣尋死,這樣的人若當真一劍刺死對於他來說便是解脫,可只要活著一日,內心良知就會日夜煎熬如溫水煮青蛙。
終於明白殿下為何不殺而後快的芳華轉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許南燭緩緩起身,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可眼神卻越發的渾渾噩噩,袖袍飄動,下一步所腳落之處隨心所欲,眼神迷離繼而又陷入了迷茫,沉默半響,自言自語道:“我將你從定州城內帶回來,讓人傳授你武藝,授你學問,可到頭來你卻拿著落辰劍而不殺我,看似慈悲,實則與我現在所做的事情無異,可與他的怯懦不同,我是求死不能,只能順勢而行......是誰說天運迴圈無厚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