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神皇走到了張守維面前,替他將剛剛披上的絨毛大衣束緊。
順便關心了句,讓他千萬要保重身體。
一副尊敬長輩的姿態。
張首輔的目光隨之落在了神皇身上,蒼老的眼眸中寫滿了故事。
他搖搖頭,說道:“陛下莫非還要繼續自欺欺人嗎?你我都清楚,大魏朝的國運,可比不得從前了。”
語氣中帶著幾分悵然之意,更多的,卻還是提醒。
一句話讓御書房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大太監曹人往眯起了眼,似乎對於“大魏國運”這四個字十分敏感,他的雙手再一次攏入了袖口之間,陷入了沉默的狀態。
額角的兩道粗眉卻漠然挑起,像是大刀出鞘,驚起一縷寒芒。
預示著他的心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神皇的眼神亦漸漸沉重。
他望向張首輔,沒有說話,靜候下文。
“國運乃大魏立國之根本,它若興盛,天下皆拜,它若衰退,舉國皆敗。而想要撐起這龐大到讓人難以想象的國運氣勢,除了陛下的英明和神威之外,最值得倚靠的,便是百官輔政的朝氣。”
張首輔雖滿臉的滄桑老態,可眼神卻似明月一般皎潔,他盯著神皇,在嘆息聲中開口,語重心長,“奈何,如今的百官之勢,早已不復往日盛態,而是日暮黃昏。等到他們與朝廷真正告別之後,若是後繼無人,別說邊境戰場上的李密會更加獨木難支,便是這朝廷內部的局勢,也會變得愈發複雜。”
“畢竟官場如戰場,黨派鬥爭的激烈兇險程度可一點也不弱於邊境戰場上的捉對廝殺。為了留住後世名聲,為了在朝廷裡留下自己的香火,為了爭取到更大的利益,無論文臣還是武將,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的所有精力怕是都無法集中於國事朝政,而是隻醉心於權利的鬥爭。關於這些,陛下務必要看透,並且要做出必要的應對。”
神皇深吸了一口氣,“請張老教我。”
張守維緩緩起身,他的身形並沒有多麼高大,反而是在身姿筆直修長的神皇和曹人往面前,顯得有些矮小。
可當他靜靜的站在原地,雙手背後,用一種平靜的眼神望向神皇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座看不到盡頭的山峰,巍峨中帶著神秘。
他已然蒼老,眼中卻有光。
像是能看穿世間的一切渾濁。
片刻沉寂,他再次搖頭,“陛下,臣真的已經老了,也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再教您了。坐在首輔這個位子上多年,原以為還能替陛下扛下更多的重擔。可直至此刻,臣卻愈發感到力不從心,尤其是大魏國運日益衰退,臣及朝中諸位同僚心痛卻又無奈......臣知道,大魏的局勢,已經不是我等老朽能挽回的了。”
“如今的大魏朝,無論戰場還是朝堂,都需要一些年輕人來挑起大梁了。新鮮的血液,才是大魏國運重新崛起的先機。”
此話剛落,神皇身姿猛然繃直。
他記得,當日天外天摘星樓上,祭酒大人曾與張守維說過同樣的話!
張首輔的聲音再次響起,“等到處理完劍聖的事情後,臣就打算告老還鄉去了,希望陛下能夠恩准。”
突如其來的決定,惹來一聲驚歎。
“什麼!朕決不同意!”
神皇震驚,隨之勸道,“張老,大可不必如此著急,就算要給年輕人機會,也不能這般倉促!這首輔的位子,除了您以外
,還有誰有資格,有膽量去坐?”
“我若不退的話,自然無人敢坐,可我若退了,時間和一個人的野心會逼著那個人站出來。”
張首輔說道:“這是必要的退讓。”
語氣很是平靜,帶著幾分解脫和釋然。
神皇還想說些什麼,張守維卻是無比堅定的搖了搖頭,“臣心意已決,陛下切勿再勸。”
御書房內陷入了漫長時間的沉寂當中。
等到夜色愈沉,冷風漸襲的關頭,張守維嘆了口氣,帶著無數心事告辭離開。
神皇眼睜睜看著這位當朝首輔重臣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風中,心裡沒來由升起了一絲不安。
大魏朝的千年國運,莫非真的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就連這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首輔大人都感覺到棘手,自覺無法承受應對,只能以告老還鄉來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