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顧南逢去接那些人的時候,即使事前有了樓船的卷宗資料,依然嚇了一大跳,那些來自各處的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些正史裡很少提及、野史裡風雲縱橫的名字,甚至很多隻知道個大概、只有翻出老黃曆才能知曉的人,彷彿從書中、從歷史中走出來……
那些隱藏在他們身後的那些明絲暗線,縷縷糾纏、錯綜複雜。加上他們因為這一次交談之後會生出的千百種未來走向。
簡直讓人不敢、不願、不能去思考。
何為漩渦?望不到底。
何為恐懼?猜不到邊。
那麼作為謀劃這件事的樓船呢?
以及那個在幕後攪動風雲的老先生?
顧南逢烤著火,心不在焉,第一次在心裡感到無力。
年輕人望著眼前的火堆,一陣風吹過,他打了個寒顫,望著眼神平靜的老人,他問道:“老白,樓船所圖到底是什麼呢?我白天見到了很多人,才明白自己的坐井觀天有多麼可笑,可是等到真正跳出井口的時候,反而有種太不真實的感覺。我不過才接觸到了樓船的冰山一角,卻真實的感到他有顛覆千秋的能力,可這樣的樓船,為什麼願意選擇我們這群人呢?還是說到了最後,我們也不過是幾顆棋盤上的棋子嗎?”
老白扭頭看向少年,笑問道:“怕了?”
顧南逢一時間竟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
“下棋人有可能被更高明的人當做棋子,那麼對應的,棋子也有可能脫離下棋人的掌控,跳出棋盤。要想自己的命運不被這世道的浪潮卷的隨波逐流,就得脫離棋局的桎梏,變成落子人,將命運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老白稍微撥弄了一下眼前的火堆,讓它又熱乎起來,然後輕聲說道:“南逢啊,與其問我,何不問問你自己呢?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想的都是幫助司空玉龍在這亂世裡立足,可是這和你自己的志向可並不一定衝突。那為什麼不去試試看?樓船,一個組織而已,總得有個話事人吧,等到你能夠獨自立在風雨船頭的那天,才能真正從任人擺佈的棋子變成撥弄天下的棋手,到時候你應該會有自己的答案。”
老白看著顧南逢,咧嘴笑道:“到時候別忘了提攜我這老頭子一手。”
顧南逢沉默良久,同樣咧嘴笑了,“等那時候你老白要是僥倖沒死,再說吧。”
老人作勢又要給這臭小子一腳,顧南逢急忙賠笑。
“你該回潯陽了。”
老白站起身,幾腳踩熄了眼前的火堆。
這個自認為已經活得很久的老人,其實漂泊無依了太多年,已經看淡生死的他其實很少生出什麼真實的情感,從很小時候便是如此,接手樓船這個組織之後便更是如此了。在跟隨顧千秋的這些年,他只剩一顆古井不波的枯心,一副老而不死的皮囊。
可是偏偏在那個破爛酒鋪子前,遇到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少年,他喜歡到他的酒鋪子裡偷點兒酒喝,喜歡搬把小板凳聽自己說些不著邊際的大話,喜歡勾搭著他的脖子,一口一個老白。他自己更是葷話連篇。
所以老人在酒館鋪子的那些年裡,其實很期待能多見著這小傢伙幾面。
活得太久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黃卷青燈,枯心白髮,故人難得見故人。
“十方俱誠已經進城,躲在背後的那幫人今晚必定有所動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啊。你該回潯陽了,去統籌一切事情吧,交給你了。”
老白將一隻手放在顧南逢頭上,望向遠方,輕聲說道:“不必害怕,你的背後,是老頭子我啊。”
顧南逢扭頭看了一眼,發現老人的眼神極其認真。
“走吧。”
老白將那張鐵灰面具遞給顧南逢,自己則從懷中摸出一副黃金面具,“我也該去主持這場會議了。戰爭開始了,不死不休。”
空蕩山谷裡,兩人陸續離去,顧南逢找到了事先安排的馬車,坐車趕回潯陽。
老白站在小山頭上,等到看不到馬車的身影了,面覆黃金面具,一步一步離開。他的目的地,是腳下山脈中的會議大堂,在那裡,風雲際會,許多埋了很多年的暗線會被一一挑起,很多棋子會被重新啟用,甚至還會逼迫一些原本搖擺不定的勢力正式站隊。正如他先前所說的,這的確是一場戰爭。
想必他們的敵人,也已經開始應對了吧。
明月如玉盤,清光寒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