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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55

episode 55

episode 55

我站在林子裡,腳底是柔軟的青草,似乎沾著點冰涼的晨露,略一踩動,腳底板就濕透了,連帶著睡衣邊緣也被打濕得徹底,原本輕盈透氣的布料變重了些。天色由毫無生氣的青灰色轉變為暖和的橙黃,一線白光裡跳出了一顆被稱作太陽的不間斷發光發熱的大球。太陽慢慢地升起來了,因為密匝匝的樹葉間正透著十分明亮的天色,霧起山青,鳥啼枝上。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顧,頭發依然是剛睡醒或平時沒怎麼打理過的樣子,我不記得了;睡衣的吊帶很細,我同樣不記得自己有過這個樣式的衣服。我看了眼自己——為什麼我能看到自己?黑漆漆的長頭發像把大傘,從上至下地嚴實地罩住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冰冰的,至少表面光滑如冰,搭著光溜溜的肩膀,不是會讓人戰慄的寒冷,倒有點癢。我費勁地回憶著。因為總覺得自己先前來過這裡......卻一點細節也無法記得了。

“梅見。”

背後有人喚我。

我頭也不回地攏住頭發,明明沒有發圈和其他的工具,卻輕松地紮出一個精美滾圓的發髻。卡卡西找過來了,這果然是夢。但不論我如何腹誹、詛咒、暗暗地祈禱他轉身離開,對我失望,這個家夥依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步到我身邊,溫熱的氣流撲下來;他好像很無奈地低著頭道。“梅見——回到我身邊來。”

他的口氣讓我久違地想起媽媽。“你憑什麼這樣和我講話?”我驚異地瞪大眼睛,竟然像在看一場電影,從第三者的視角觀察到了自己眼角的擦傷和紅痕;真奇妙,這個夢真奇妙,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麼,但這聲指責沒錯,我也樂得繼續將自己和身邊的人看成小說人物。

卡卡西不再講話了;他從背後抱住了我,修長、有力、帶著老繭的手指緊緊抓著虛環我的雙臂,像鉗子一樣狠命地扣住了自己,卻根本沒碰到我的身體。他很緊張。我不明白為什麼卡卡西依舊是成年男人的樣子,但我看起來......看起來只有十幾歲。

“你的願望無人能滿足,”而且,我毫不猶豫地掙脫了他。“我要滿足的是我自己的願望。”

一截輕飄飄的雨水掃過我們像鐵絲一樣被焊成了奇怪姿勢的身體。我感到鼻子癢癢的,拼命打出噴嚏,感到來自身後的桎梏已全然消失。好像有一股來自宇宙深處的暗示終於被我接收,小蟲和花草都凜然了,且輕輕地祝福著我;樹木間的絮絮私語變成自然和人的連線,彷彿一陣輕快的幻覺以我為原點,飛快地擴散到整個世界。

我毫不遲疑地跑了起來。前面,就在前面!我如有所感地提起長裙,腳下是蒼綠茂密、深淺不一的新鮮的草地,似乎沒什麼碎石頭和障礙需要我格外注意,樹幹的排布隨跑動而變化著,越來越疏,越來越有讓人大口呼吸的空間和慾望,我渾身都輕了,像失血時看到的極樂,我想起那張大吉,凱的禮物!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未解之謎?等醒來後一定要問問他——我快樂得好像能飛起來;這是因為我一直渴望離開那個叫做卡卡西的男人嗎?我快樂地奔出樹林,手臂晃過盛滿了雨水的葉片,嘩啦——清輝像珍珠被拆碎掰散成星星,灑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又在落入泥土後合回成大塊的寶石。

現在我站在了這個地方。我無比確信自己從未如此接近真正意義上的內心平和,卻也從未對未來一無所知過;我聽到——我什麼也聽不到,除了自己正迎合著大地脈搏的心跳和眨眼時的風聲,這一定是某種神諭;腦子裡“璫”地一聲輕響,如同很久之前被伸手接住的茶杯穿過手指,結結實實地砸碎在庭院前的地板。我放棄追尋自己腦中的蛛絲馬跡,轉而想到的卻是:在察覺恐懼的時刻,你正在變得勇敢......可是,知道了自己變得更勇敢之後,自己所要面對的,仍是那個所思所想全然能被獲悉的自己......

火不知道自己在燃燒。

我恐懼地停下了了腳步,雖然我從未邁步向前;一股強烈的惶然和不忠緊緊抓住了陷入猶豫的我,一陣叫人害怕的,如同樹枝伸進溪水後撥起的泥濘,我任由自己被阻止,腦子裡閃過許多朝生暮死的詩歌、起死回生的愛情、突如其來的好運,最後是無法看清的......長頭發散開了,像河一樣淹沒了我。溫暖,發亮,不蒼白,極其柔軟,像泡澡般的熱水一樣令人安心。我逐漸無法看清自己的臉,被向後拽去,離面前的光點越來越遠,我徒勞地伸出手去,卻再也無法碰到夢裡的任何東西和夢裡的自己——

我猛地睜開眼,聞到一陣奇怪的幽香。床,房間,這是我的公寓,但我不敢輕舉妄動,也無法變出分身前去陽臺檢視,似乎過於強烈的渴望總是可怕的,也幸好夢裡的人馬上來到了我的身邊;卡卡西踩著一雙啪嗒啪嗒的塑膠拖鞋,端著我的馬克杯坐到床沿。似乎為了更有信服力,他同樣作出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只幾下就將床頭櫃上的垃圾全部掃進了垃圾桶。

“別這麼自作主張!”我下意識地出聲抗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已沒有大礙。

“三個月不碰就是垃圾。”他沒有帶面罩,低頭看我的時候,雙眼裡的神情比登高遠眺還一覽無餘。一種沉痛的無奈,我眨了眨眼,無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以為隱蔽的貪得無厭,讓人想到未開蒙的小孩子的那種不知足。坦白講,近一年裡減少了性生活次數的我們都過得很失敗:卡卡西整日奔忙於不知何處,庸庸碌碌的情況比接手第七班前還要糟糕;我為了救凱而被超出預計的爆炸波及,留下了一次十分糟糕的戰鬥記錄。但不管怎樣......不管怎樣,他還不至於重獲在我面前露出這種眼神的權利;我們沒有走到一個凡事已不可挽回的地步,除非我的所思所想比夢中拒絕了卡卡西的我還要絕情。

“喝口水吧,你睡了太久。”

“有多久?”我在他認真的注視裡敗下陣來。“算了,先扶我起來。”

“抱歉,”他沒有回答。“綱手大人不希望你在危險期之後繼續待在醫院。”

“又不是你的責任,不必道歉。”我捧著水杯。“你在這待了幾天?”

“還痛嗎?”他微涼的手指滑到我背後的繃帶上方,一個不上不下的、極其曖昧的位置。

“這不用我擔心,綱手姬會處理。”我靠著他雙手的支撐坐起,突然想看看卡卡西措手不及的模樣,於是躲開觸碰,用一種脫口而出的語氣自然地問出了口。“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拒絕......雖然我還沒想好拒絕什麼。但我一定會拒絕......”

房間裡沒有開燈,窗簾灰溜溜地耷拉著,只合上了一半,默默伏在淺色牆壁上,像發燒時搭在額頭上的濕毛巾。他安靜地看著我,標緻的嘴唇和下巴都被灰色的陰影塗抹成如同油畫的遙遠質感。我喝了口水,出於一種隱隱的期待,開始觀察他的睫毛。

我感到自己引以為傲的體力正在回複,於是提高聲音宣佈道。“總有一天,卡卡西......總有一天,我將不再需要戒糖。”

預想中的借機發揮和臨陣脫逃都沒有出現。他一把撈住我暫時沒什麼力氣反抗的雙手——那一瞬間的湊近竟頗有些丟盔棄甲的意味。卡卡西在吻我,那種距離感卻......雖然已經......至少,我感覺不到它的消失。

我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體會著他罕見的不知索取。

和氣質越來越肅殺的旗木卡卡西不同,也和我們過去不知底線的風格不同,這帶著試探的吻如同一條月光下沒有盡頭的小路。我想我會永遠記得他此刻閉著眼的安靜,就算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以前,這樣褪去稚氣卻沒有沾染血腥的卡卡西也很少見。他稠重的銀色睫毛內斂地下垂著,正在以極小的幅度顫抖;卡卡西擁抱著我。

我沒有拒絕,像以前一樣,用指尖劃過他漿洗過後愈發堅硬的衣領和肩線,慢慢地、從容地、心情複雜地加深了這個擁抱。

一如既往地,我們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心跳、肢體,卻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好了。”我聽到自己這樣說道。“卡卡西,扶我去書房陽臺,我想它是開花了......好嗎?”

“穿個外套再去。”他輕輕地放開我,表情已經恢複如常,似乎在低語著什麼,我並沒有聽清,“那就是你一直想要的蘭花嗎......”

“把浴袍給我吧。”我想起那件羽織,可惜地嘆了口氣。

他聽話地取來了,並在我披好後系緊了腰帶。“其實,你應該已經可以行走了......”

我試了試,果真如此。“恢複得還真快。”

卡卡西沉默了片刻,再次握住了我的手。我發現自己的體溫和卡卡西比起來似乎偏低,有些懊惱。

卡卡西堅持不讓我出陽臺門。我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開始如此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心裡卻多出幾分不可避免的受用。赤腳踩在破天荒開了地暖的書房地板上,我看到只穿著黑色便服的他神色淡淡。“卡卡西,這是我從種子種起的花哦......”

“嗯。”他點了點頭。“天藏也喜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