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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70

就這樣坦然而無望地不用力氣、閉上眼睛地張口說話,反而身上不難了,心境也平了,連胸口那些飽脹得過滿過痛、叫人發瘋的情緒也緩了。罷了。“不要害怕......”

宇智波佐助狂怒而悲傷地流著淚。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流淚,甚至比為哥哥流的淚還多。梅見死於擋刀,擋住了止水刺向他的刀。佐助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也不敢抬頭。因為他突然懦弱了,甚至怕自己一個放鬆就再也聽不到這女人的聲音。他知道這就是最後的時刻了,但他不肯承認。奪走一個宇智波的眼睛,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眶骨和軟泥般垂下的眼皮。這就好像......這就好像給死人立了冢後,墓穴反倒被洗劫一空。她的確是要死了,對嗎?但......她要死了......

我想不到自己會死在止水的手裡,也或許是佐助的手......懷裡。

再次睜開眼,眼前晃動的人影並未完全消失,卻不是出身於宇智波的任何一個人了。

月亮,好遠的月亮。四周繞著一圈漂亮而朦朧的月暈,照亮我來時路,讓一切黃沙荒壁、粗糲土地、橫屍遍野的場面一下子變得不似真實景象。

那是一輪又圓又大的滿月。

“媽媽......”

佐助一震,緩緩直起身。

她恣睢地攤著手掌,肩膀張開,倒在自己身前。他從未在梅見身上看到過這樣輕松的姿態。想必是,想必是已......宇智波佐助感到一絲罕見而不平常的茫然。他一動不動,維持著剛剛的姿勢,就那樣坐在已經沒了熱氣和活氣、幹得稍微一動就産生聯結和阻礙的血裡。

春野櫻感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寧靜,那感覺已經降臨了,就在這個無人上前的包圍圈裡,像個鍋蓋一樣罩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那個正低下頭去的佐助是自己曾認識的佐助。真的,她早就懷疑過很多次了,但的確是第一次這樣被事實震驚得失語,不得不確信;而只要有過這一次,先前的一切石碑和記號、神佛塑像,一切對著春花秋月許下的願望、少女懷春的記事、曾經的同窗遊憶就都會遠去。旁人裡那些從前一直不相信的,如今只要看他一眼,也同樣能確定了,包括一直靠著隱約愛慕而保持著信心的春野櫻——那就是宇智波佐助已經離開了被稱為“木葉”的集體的事實,不僅身體力行地宣告了全忍界,更是一個發自內心的選擇——否則,他怎麼會以這樣的姿勢去接受一具屍體?

川島梅見已經失去形狀的上半身端坐在他漆黑而深邃的懷抱裡,他用親吻愛人耳廓的姿態絮絮低語著,沒有人知道宇智波佐助翕動的嘴唇間到底發出了何等溫柔的聲音,更不知道此番單方面談話的內容,他在說什麼?他在對死人說話?他在對死人說話!春野櫻下意識想到了旗木卡卡西,接著轉頭去看——

他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佐助看著眼前滿目瘡痍的村子,黃土裡倒著許多屍體,同伴的屍體,陌生村民的屍體,房屋的殘骸,綱手的蛞蝓。怎麼看起來這麼不對勁,這些都是真的嗎?佐助在心裡這樣狐疑地反問著自己。這是......這是真的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命運上的轉折,他無法做出反應、無法繼續判斷、無法告訴這個愣在原地的自己應盡快抽身出死局,盡快為她轉圜出體面。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宇智波佐助好像再次回到了多年前改變了一切的晚上,那是個受到了詛咒的起點。然而,現在,他已沒有了繼續下去的能力和指引。

佐助看不見自己如今的臉,卡卡西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少年懵懂如無知孩童的樣子,那張黑白分明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屬於灰色地帶的猶疑不確、茫然無措,彷彿被命運釜底抽薪,平白無故失了自己藏好的寶物,底牌,重要如生命之人。這是和命運的捉迷藏,他明明沒有參賽,卻依然輸得徹底。卡卡西輕輕地嘆了口氣,或許沒有嘆氣,但他也忘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忍住這口氣——他只覺得一股久違的悲哀與不甘交織在一起,竟然不知不覺生出兩只理應屬於一個女人的手,把自己困在原地。原地?究竟困在哪裡?他走上前撿起宇智波止水留下的短刀,一言不發地走開了。他太熟悉這個表情了。

宇智波佐助茫然四顧,臉上一片空白。過了不知道多久——想必應該很久——春野櫻看到,他終於動了。

他將手指伸進了梅見的眼眶。

“佐助......”小櫻連忙上前,已經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請讓我來幫你吧......”

事成之後,他抱著屍體,破碎的衣服拖地,白衣勝雪的人被染成鮮紅,黑紅,腰間的紫色纏帶已經鬆了,但始終沒有掉下來。他的神情也和死神那朝九晚五的隨從們差不多,有些倦怠,帶著神經質的期盼,疲累,又亢奮而欣喜。這個宇智波一族的真正的遺孤沿著巖壁邊緣漫步,然後緩緩地步行走開。卡卡西立在這一切的背後靜靜旁觀,發現同輩中竟無一人敢攔。

“這是......是佐助?”包括才趕到的鳴人,或許他根本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有點風。宇智波佐助察覺到一絲令人陷入沉思的涼風從身旁經過,突兀地停在了原地,靜靜迎風站著,風裡帶著從何跋涉而來的人聲,可能是寄語,又好像是類似箴言的告誡,難道是那些貴族在落花和飛燕的意象間脫口吟誦出的緋句或和歌?不對,不對,他搖了搖頭,夕陽好冰好涼,澆滅了一頭的熱意,一腔的熱血,佐助凝神看去,莫名從寂靜無聲的金色冷光裡察覺到了些折返回來的話語,衣物滑落的瞬間,他那稚氣未脫、屬於少年的雙肩突然一涼。

佐助扭著脖子,環顧四周,自己的眼前仍舊是遍佈廝殺的戰場,但耳裡原有的吵鬧聲卻漸漸低了下去。

戴著她的眼睛走出不知多遠時,他驚覺自己走開去的一路上竟無人發難。

他沒有見到任何忍者,沒有受到任何攻擊。

再一看。上下一白,天地間俱安靜如死魂飄飛。

佐助右手攬著已經僵硬的她,另一隻手從女人依然紛飛在空中的長發後撥出向前,伸長了手,去接。

他終於明白,戰鬥已經結束了。

這冰涼苦感不是別的,而只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