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灼停下身靜靜看相父嚅囁不能言的樣子,看著漸行漸遠的鎮民急切問:「相哥,你還有什麼要講?」
「我……我把咱們的計劃告訴上頭了。」
「我,我實在害怕,我怕咱們被前面看守的使者發現,咱們都難逃一死。而且遂生還在他們手裡,我不敢啊……」
卓灼氣得渾身發抖,他也不與相父爭辯,拔腿就跑。他快速跑到撤離的鎮民前面,氣喘吁吁地將他們往回趕。
這些鎮民沒有被發現,或者是他們「幡然醒悟」的行為讓接平鎮的管理者沒有追究。
這次沒有人傷亡。
可相父背叛他們的訊息不脛而走,如泡爛在水中的屍首,漂浮在水面上,人人都能看得到。
一天夜裡,幾個身強體健的鎮民把相父所住的小屋圍了起來。驚聲尖叫之後,一具男屍寂然不動地躺在地上。
卓灼親自處理的相父的屍首。他把鼻青臉腫的相父帶到了冰室裡,好好地封存了起來。
隨後他又去了「山坡」。那時山坡還沒那麼高,只是堆放了幾具屍體的亂葬崗罷了,只不過,今天又多了許多新鮮的屍體。相父的、殺了相父的鎮民的、還有些不認識的可憐人。
卓灼儘量不去看屍首的眼睛,在一堆白骨中翻到一具風乾得只剩焦黃面板和骨架的屍體,把她也扛到了冰室。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呆呆看著兩具屍體自言自語。
「為什麼偏偏是我們?這種事落到其他人身上不可以嗎?」他拼命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我不信……我不信!」
「我一定要逃出這裡,我要帶著大家逃出這裡……」
腦海裡的記憶如海嘯般襲來,又迅速褪去,死去多時重新清醒的卓灼猛然回憶起了一些事情。
是了!相遂生的父親就是那個出賣他們的人,而他的命,也因鎮民的崩潰暴力和自身的懦弱而丟掉了。
眼前的畫面清晰起來,相
遂生聽到他的話恨極了一般,吃人似的俯下身子,將臉以一種近乎貼上的距離湊近過去。
「是你害死我爹!是你!!!」他咬牙切齒幾乎癲狂,抬起臉伸出手去掐卓灼的脖子。
空間中的三人感到緊繃感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周身就像是被紗布緊緊包裹,無法呼吸。
遂生掐了一下又送開了手,他忽然笑起來:「不過你也已經是個死人了,就連這頭,也是從你的屍體上砍下來的。你的本體可是具無頭屍。」
他用睥睨的眼神看向卓灼:「你已經是個廢人了,現在的肉只夠做你的上半身,等下半身做成,也許還要再用三五年,那時候,也許根本不需要你了。你自始至終就只是個做實驗的東西,跟別人沒有區別,只有我,我才是特殊的。」
卓灼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空間中的三人弱看到的視野也隨之下移。卓灼強壯的身軀只有上半身,從腰腹向下的位置只有空氣存在。
他掙扎著起身去摸失去的下半截身子,想要摸清腰部的切口,卻發現不論手臂如何晃動,身子如麻木的木頭,一動不動。
他驚訝的聲音又響起:「我到底怎麼了?我自己的腿呢?」
相遂生雙目赤紅,已出現半人半妖的形態,他此時面目猙獰,舉起手覆在卓灼頭頂。
視野中的相遂生似乎非常瞧不起卓灼,他拍拍卓灼的腦袋,神情挑釁。
「普通的死肉怎麼可能承載妖的魂魄,當然是尋了上好的人肉給你過妖火製出來了。」遂生不解,「好好的妖你不做,偏偏要去死,費了我們這麼多精力給你尋肉造身,真是個十乘十的拖累。」
「我沒想要活著!」卓灼大吼起來,「為什麼給我造身,我不想變成怪物!你們憑什麼決定我的命運!」
「吵死了!你放心吧,我當然不會讓你好過,只會讓你記得你要記得的。」
相遂生手心紅光乍現,卓灼的視野登時一片血紅,這些紅色如潮汐般掀起難以形容的粘稠又流動的擠壓聲。
卓灼掙扎得越來越少,年幼稚童青澀的臉透過向下流淌的、湧動的紅。這鮮豔的紅,如同那天戳破自己動脈而噴射出來的血,刺激而悲涼。
遙遠處忽然飄來幾句不真切的男聲,像是看破,又像是懊悔——
「大家都死了。」
「我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一直堅持的所有,原來只是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