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急救車“哇―嗚―哇―嗚―”一路悲鳴駛向人民醫院。
車內擔架上的金鐸已經陷入昏迷。創傷性休克使他的血液相對不足,血管塌癟,心臟和大腦得不到血氧,心跳無力,大腦細胞缺氧就像久旱的禾苗缺水一樣枯萎。
金鐸的自我意識漸漸消失,那過程就如從海面墜入深海,光明依次遞減,越來越淡;黑暗越來越濃,越來越沉重。在那個寂靜黑暗的世界裡,沒有聲音,沒有感覺,無影無形,只有永恆的黑暗。
金鐸消失在永恆,如滴水消失在大海,如薄霧消散在天空。死神的利爪向金鐸伸過來,金鐸渾然不知。
金鐸的精神意識雖然消失了,但機體尚未屈服。這是一具遺傳了人類三四百萬年進化基因的機體,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它經歷過無數的創傷,修復,裂變,異化,被迫生成自我保護機制,這套機制精妙,完美,是上帝最異想天開的傑作。
此時,機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自動啟動,大量的腎上腺激素急劇分泌並釋放到血液中,這種激素使小血管收縮,把寶貴的血液壓向心髒和大腦;與此同時,儲備在肝臟和脾臟的血液開閘放血,大量血液補充進血管。
心臟最先感受到援軍的力量,就如踩了油門的發動機,博動越來越有力,把飽含氧氣的血液泵入大腦。腦細胞如久旱逢甘霖的禾苗,逐漸地由枯黃變青綠,由青綠變茁壯。
就像一座停電的城市突然接通了電源,盞盞燈光亮起,無數的燈光勾勒出一片多彩的燦爛。金鐸的腦細胞一片一片啟用,他的意識也在逐次點亮的光明中漸漸迴歸。
擔架車在地磚上的震動,強烈的燈光刺激,進一步喚醒了金鐸的意識。他微啟的瞳孔裡,一個影象由模糊到清晰,那是一張戴著藍色口罩的臉和一對關切的眼睛。
一個陌生的聲音輕輕說:“醒了。”
金鐸感覺手被人抓住,那隻手用力太大,金鐸被捏疼了,疼痛感讓金鐸找回了自我。
金鐸想抽回手,卻沒有力氣。
金鐸聽到大奎的聲音:“金鐸!――金鐸!你這個混蛋,我就知道你能醒過來,肯定能。”金鐸聽到大奎的抽泣聲。
金鐸想扭頭看看大奎,看看他哭起來是什麼樣子,可沒有扭頭的力氣。他的身體不服從他的支配,金鐸感覺自己像一灘稀泥,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金鐸感覺擔架車在地磚上滾動,他被送進不同的房間,身體被人搬來搬去,聽到電機的蜂鳴,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在他胸部,腹部滑動,感覺到鋼針刺進血管,聽到很多人在輕聲說話。
金鐸接受了必要的檢查,被送進病房後,就沉沉睡去。他在甦醒與昏迷之間,在陽間和陰間兩個世界來回穿越。
金鐸朦朦朧朧地看見中學生的玉珠,穿著平平常常的海藍色校服,頭髮平平常常的攏在腦後,隨便紮成一束馬尾。
玉珠走在鮮花盛開的校園裡,很多人向她行注目禮,很多人的眼光被她牽動,跟隨著她移動,無數的蝴蝶在她身邊翩翩起舞。
玉珠頭不抬,眼不睜,只管走自己的路……
玉珠又在後邊踢金鐸的椅子,金鐸轉過身,玉珠遞過來一個練習本,本子上是一道幾何題。
金鐸把題放在課桌上看了幾分鐘,在幾何圖形上畫了一條虛線,把本子送回去。玉珠一看就明白了,撇撇嘴,那意思是:這麼簡單!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金鐸懶得搭理她,有啥不服氣的?人家把線畫好了你覺得簡單,有本事你自己畫,別問我。
那時候金鐸覺得女生基本都是精神病,要麼就是自戀症。離她們遠遠的才能清淨。
可是離不開,玉珠就會在他身後,想踢他的椅子就踢他的椅子。她們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那就是她們遇到難處,男生必須幫忙,好像不幫忙就讓人看不起,就不是男人。確實有些男生整天琢磨討好女生,因此把女生慣壞了。
真是豈有此理!
朦朧中金鐸看見很多人,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他們要幹什麼?猛然地,金鐸看見玉珠也在人群中,金鐸趕過去想靠近玉珠,想跟玉珠說話,特別想告訴她深圳需要老師,告訴她深圳四季如春,到處開放著玉蘭花,三角梅。
可是,金鐸的腿不聽使喚,眼看著玉珠隨著人群離他遠去,金鐸急的大聲喊:“玉珠!――玉珠!”金鐸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聽不到聲音。
茫然無措時,玉珠突然從人群中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身後跟著一條大狼狗,玉珠在前邊跑,大狼狗在後邊追。
大狼狗跑的很快,眼看就要追上玉珠了。金鐸大叫一聲,拼命衝上去,卻聽見玉珠大聲喊叫:“金鐸!快跑!”金鐸心想,我不能跑,我要截住這條惡狗。
金鐸向大狼狗撲過去……
金鐸渾身一顫,猛然睜開了眼睛,燈光刺眼,他看見姐姐坐在床邊,眼睛紅腫,滿臉淚痕。
姐夫,大奎,邱文明的臉一齊壓過來,都在向他微笑。金鐸鼓足力氣,想坐起來,卻被姐姐按住。
姐姐擦了擦眼睛說:“唉呀媽呀!你這個混球――你嚇死我了。”
金鐸茫然地看著大家,有氣無力地說:“好累,真累。”金鐸感覺到身體到處都隱隱疼痛,痛苦地皺起眉頭。
醫生過來了,扒開金鐸的眼睛看了看,按住金鐸的腿說:“動一動。”金鐸能動,就是一動就疼。
醫生又聽了聽心肺,收起聽診器說:“狀況不算太糟。”
金鐸問:“我下地行不行。”
醫生說:“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