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要吃飯嗎,我要吃飯。”陸成渝往回抽手,抽不動。
秦信於是又回頭問路人大媽:“姐,附近哪裡的東西好吃?”
大媽讓他不要錢似的“姐”哄得心花怒放,很熱情地拉起陸成渝另一隻手,指著一個方向說:“前面,往前走有家小炒好吃的啦,我們家裡人改善生活下館子的時候都愛去,炒菜有味道,海貨處理得又——幹淨又香!”
她誇張地拉長了語調,陸成渝特別想問那館子是不是她家開的。
不過秦信挺讓他意外的,他還以為少爺的交際能力僅限於談判桌和有目的的酒桌。
餘光裡閃過一絲反常的亮光,陸成渝猛地抬起頭,眯起眼睛審視著四周。
“怎麼了?”秦信一直留了一半心神在他身上,見狀低聲詢問。
周圍的一切都祥和正常。
可能是一盞燈,可能是玻璃折出的日光。
幻視幻聽的經歷動搖了他的判斷,近半個月來斷斷續續的頭痛乏力彷彿也證實了他軀體化的加重。陸成渝沒說話,如果是他看錯了,告訴了秦信也只是多一個人疑神疑鬼。他更怕秦信發覺到他在犯病,已經病到失去判斷力,分不清幻覺和現實。
“沒事,”他捏了捏秦信的手,也低聲說,“陽光晃眼了。”
秦信沒有懷疑。
“先去吃飯,吃完去釣魚。”道別了熱情的大姐,他一錘定音。
“你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嗎?”陸成渝忍不住說。
秦信沒松開他的手,連同他一半結痂一半長出麻癢新肉的舊傷一起包在手掌裡,瞥了他一眼,答非所問:“我升職了。”
陸成渝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聽懂了,毫無感情地“哇”了一聲:“我們太子登基了,上任的第一把火先燒我,好專制啊。”
手心裡被捂出了涼生生的汗,陸成渝低著頭把一顆小石頭踢遠,沒頭沒尾地說:“你怨我嗎?”
“不怨。”秦信答。
陸成渝等了等,沒後續,有點無語。
“你爸和你姨媽的舉報材料都是我交的,你媽媽和姥姥傾注心血的溫氏其實不至於倒得那麼快,也是我推波助瀾的。原本這些牆倒眾推的人裡應該還包括陸嫻的,”
“但是我想了想,覺得她對你是真的很好。”
秦信是不能也不會對陸嫻做什麼的,因為哪怕她對陸成渝再冷血再狠心,對秦信而言也是彌補了母親空缺的慈愛的女性長輩。她不喜歡莊園裡有動物,卻會為秦信留下一窩小兔子,她放任陸成渝被虐待,卻衣不解帶地照顧病床上的秦信一個多月,連秦崢都只在出手術室的時候來看過他一眼。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有純粹的愛或恨。
徹底查清陸嫻在陸成渝人生中扮演過什麼角色的那天晚上,是秦信抽煙抽得最兇的一次,自我感覺抽掉了兩年陽壽,房裡的煙霧報警器都被觸發了,大半夜的保安室小心翼翼地打電話過來問發生了什麼。秦信說沒事,從屋裡換到了露臺上。
天放亮的時候腦子都抽麻了,情緒感知的能力隨著過肺的煙霧一起變遲鈍,於是他又明白了為什麼陸成渝會對尼古丁上癮。
第二天起,他開始著手計劃收回陸嫻持有的秦氏股份。
他已經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接受陸嫻的慈愛,但起碼不能再辜負陸成渝。
陸成渝知道陸嫻手裡不僅有陸氏企業的股份,還有秦氏的。秦崢已經進去了,如果再有股東出問題,恐怕秦氏也很難獨善其身。
秦信沒告訴他陸嫻的股份已經被他低價收購,秦嶼一支幾乎完全被排出了中心決策層,慢慢地,秦氏也不會再有他們的位置。這不是件難辦的事,那一家除了陸嫻,本來也沒人在意秦氏。
意識到陸成渝為他讓步時,他有種微妙的滿足感。
他挑揀著回答:“溫氏敗壞在心術不正的人手裡跟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差別,至於……秦崢和溫雲虹,害我媽媽的兇手,你不做我也會做。”
他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向往“父親”的了,或許他跟這個生物學上的父親本就氣場不和,從沒真正父慈子孝過。某種意義上看這是件好事,至少讓“父親”到“仇人”的身份變化容易接受了許多。
不必震驚、憤怒、難以置信,時間過去太久,連恨都淡得生不起來了。
只要漠視就夠了,像過去的無數天一樣。
寫這章的時候我在想,要說親緣淡薄,秦信好像比陸成渝還要更勝一籌,陸成渝起碼恨得咬牙切齒,他對母親這個角色是有過期待的。而秦信不管愛還是恨都達不到,畢竟無論父母連面都不怎麼見。陸嫻對他那麼好,其實他也只是感激和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