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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章 鹽場

第 64章 鹽場

張二叔赤腳踩在鹽田溝壟上,腳底板的老繭被碎鹽硌得發麻。

他用豁了口的鐵刮板颳起一層灰白鹽泥,泥裡摻著昨夜漲潮時漫進來的海藻。

”後生仔,淋鹵要看泥色。”他把鹽泥甩進柳條筐,沖身後瘦猴似的阿海努嘴,”青泥三淋,灰泥五淋,白泥見著就扔——這都是拿命換來的口訣。”

阿海肩頭的扁擔壓得咯吱響,兩筐鹽泥少說百來斤。

他的脖頸漲得通紅,汗珠子順著鎖骨往下淌,在曬成古銅色的胸膛上沖出幾道白痕。

走到淋鹵池邊時,他分明聽見自己骨頭在響。

六個淋鹵桶圍成梅花陣,桶底鋪著細篾席。

張二叔抄起木瓢舀海水,混著鹽泥的濁流順著竹管注入桶中。

阿海看見老鹽工龜裂的手指泡得發白,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淨的鹽晶。第三道淋鹵水已成琥珀色,順著石槽流進熬鹽坊時,在朝陽下泛著油光。

熬鹽灶的火光把土牆映得血紅。

阿海被煙氣嗆得直流淚,模糊間看見張二叔將鹵水倒進七尺鐵鍋。鹽水沸騰時像在哭,咕嘟咕嘟冒起蟹眼泡。

老鹽工握著長柄銅勺,手腕一抖便撈起浮沫——那勺柄早被磨出黃黑色的包漿。

午時三刻的日頭像蘸了鹽的鞭子,把阿海後背抽得火辣辣地疼。

鹽粒在籮筐裡沙沙作響,他恍惚覺得肩上挑的不是雪白的鹽,而是東海龍王的鱗片,一片片都沾著人血。

阿海看著趙四懷裡摟著的女子,朝著張二叔擠擠眼,“瞧瞧趙扒皮又帶回來一個女子,這是這個月的第幾個了?”

張二叔搖搖頭,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個姑娘能活幾天?上一個叫顏芷柔的,怕是連骨頭都找不到了吧。”

張二叔看了一眼淋鹵池,又嘆了口氣。

這些女娃,以為自己找到了個有錢的主兒,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殊不知在被趙扒皮看中的那一刻,已經註定了她們悲劇的結尾。

阿海還想說些什麼,張二叔趕緊提醒他,“別看了,趕緊幹活吧。小心趙扒皮的狗頭監工又拿鞭子抽人。”

日頭把鹽田曬成一面破碎的鏡子,小梅的胭脂紅紗衣掠過鹵水池,驚起一片晶光。

”那是做什麼的?”

小梅指著遠處旋轉的木架,彩縧隨風飄舞宛如戲臺。

趙四喊道:”停轎,給小娘子演段轉鹵戲。”

木架上倒吊著一個少年。

粗麻繩勒進他肋間的鞭傷,每轉一圈,腰間的鹵水桶就潑出個慘白的圓。

鹽工們哼著《淋鹵調》,腳板在鹽渣地上踩出節拍。

小梅數到第七圈時,少年背上結痂的傷口終於崩裂,血珠甩在雪白的鹽堆上,像誰失手打翻了珊瑚珠。

趙四指著遠處的礁石灘,“五年前那幫暴動者的屍骨在那裡養肥了整片藤壺。鮮血是最好的養料。哈哈哈哈哈。”

趙四笑的時候,臉上的橫肉層層疊疊,顯得更加可怕和兇狠。

張二叔和阿海見狀,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四爺~我們走吧,這些泥腿子幹活有什麼好看的?而且太陽好毒啊~”

小梅挎上趙四的臂膀,依偎在他的身邊。

哎呀,不行了,再待在這個死男人身邊,她要吐了。

“哈哈哈哈哈,不能讓小娘子等急了,我們走。”趙四一聲令下,幾個鹽工抬著轎子向鹽場裡的小樓走去。

張二叔看著抬進小樓的轎子,感嘆又一個少女註定要埋沒在這樓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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