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自怨自艾的時候,他的眼前有一個遠比他承受了更多的人。
遊霄把自己的衣服也脫掉,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個澡,再回來探何覓的體溫。暖起來了,遊霄就把他抱起來,親手給他擦幹身體,穿上衣服。
何覓已經沒有換洗衣物了,所以遊霄拿的是自己的睡衣,又厚又暖。他整整比何覓高了十五厘米,這件睡衣罩在何覓身上大了一圈,就算把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胸前也仍然露出一片面板。
遊霄幫他拉了拉領子,小心翼翼的,彷彿不願意讓他多受一點寒冷。過了一會兒,遊霄又捉住他的手,將袖子撩上去一點。
“疼嗎?”遊霄輕聲問。
就和這個晚上他與何覓說過的每一句話一樣,這句問話同樣沒有得到回應。
遊霄多少有點習慣了,不執著於何覓的回答,而是將他塞進被窩,自己一同躺進去,用手臂環住他的肩,把他整個人攬進自己懷裡。何覓疲憊地合著眼,縱使得到了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遊霄的親近,他也沒有半分高興起來的力氣。
這張床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遊霄的又輕又長,屏著氣,不願意讓呼吸聲打擾到何覓的休息。何覓的則平穩許多,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剛從生死邊緣走回來的人。
遊霄有種感覺,何覓的魂魄丟在了那條江裡,沒有一同歸來。他帶回來的只是一具軀殼,是何覓在這世界上最後的一抹殘影。
可能在做出自殺決定的那一刻,何覓就已經徹底放棄希望了。
遊霄飄忽地想——甚至可能遠在來找他之前,何覓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打算了。
這個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如此怯弱可憐,卻又如此偏激決絕。
這一個晚上,遊霄體會了許多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東西,例如心慌,例如恐懼,例如後悔。
即便人在他懷裡安穩地躺著了,遊霄回憶起何覓在江邊消失的那一刻,心裡依舊瞬間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所侵襲。
他差點就永遠失去何覓了。
遊霄忽然之間很想看何覓的臉,想要確定何覓尚且有活著的徵兆,他抱著的不是一具會呼吸的身體。但夜燈已經關了,他再貿然開啟的話,只會驚擾到何覓。
因此他只能壓抑下來,繼續像每個劫後餘生的人那樣,想著如果,想著如果能夠再來一次,他一定會如何如何。
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他不會再怯弱地逃避自己的感情,不會自以為是地為何覓好而將何覓推開,不會離開何覓。
他不會對何覓說那些殘忍的話,讓何覓徹底心死,讓何覓變成他自由的代價,變成一顆支離破碎的星星。
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不存在讓時光倒流、讓他補救一切的方法。
遊霄又想起來今晚他說的話,有關於他們的家庭,以及他們的未來。
其實那些問題,在他出國之前,他也曾經想過很多次。但當時並沒有得出什麼結果,也沒有找出什麼解決方案。
因為他和何覓什麼都不算,連談戀愛都沒有過,還談何未來。
今晚他將它們搬出來作為讓何覓死心的藉口,也未必沒有幾分想要讓自己狠下心真正放棄的意思。
現在他後悔了,他想要和何覓在一起了,但他說過的話、他們要面對的問題,卻不可能隨之消失。
遊霄算了起來。其實媽媽未必不是不能接受,她心腸軟,也疼愛何覓,只要好好向她坦白,她估計也能體諒。
爸爸那裡則會麻煩一些,他並不一定會在意兒子是同性戀,但一定不願意兒子將來不能傳宗接代、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正經姑娘……
一時之間,遊霄想不出完美的解決方法,但就算得不到父母的認同,他會付出的代價,好像也都不值一提。
只有失去何覓才是他不能接受的結局。
發生過的事情已經不能重來了,破碎的星星無法再拼合。但現在他尚有選擇的餘地。
這次他寧願和何覓一起做宇宙中的碎石星粒,混在一起,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