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遭遇了太大的傷害,人反而是麻痺的,就像突然被切斷了手腳、被炸壞了軀體,非要等到認知到這樣的傷之後,疼痛的意識才會清晰地反饋到大腦之中。
對何覓來說,從去年他回憶起七歲的冬天開始,從他意識到他的命系在遊霄手上開始,他就日複一日地活在這樣的痛苦中。
沒有遊霄的每一天他連活著都是折磨,每天早晨睜開眼睛的第一個瞬間,他意識到遊霄不在他的身邊,他都恨不得能夠永遠閉上眼睛,不要面對現實。
哪怕身邊有再多的友情也不夠,哪怕遊夫人對他再溫柔也不夠,無論是誰,都無法填滿他心中的空洞。就算把他所擁有的整個世界都壓在天平的另一頭,他心中的天平,也依舊傾向遊霄的那一側。
能夠救他的只有遊霄。
他把自己攢的錢都捐了出去,單方面地和遊夫人道了別。
他孤注一擲地來到了這裡,帶著最後的自私與求生欲。
何覓走了很久,最後他來到了江邊。在來之前,他早已經將遊霄住處周圍的地圖背得無比熟悉,就連這裡的江,也提前看過了許多次。
他在灘上走了一小段,找了一塊大石頭,在旁邊坐下來,抬頭看看天空,再看了看江水。
今晚沒有月亮,江上一片黑沉,彷彿能夠吞噬所有東西的深淵。
無論是什麼東西,只要掉進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出現。
但是他知道,水是有浮力的,就算溺死在江中了,只要過了一段時間,屍體仍然會浮起來,被其他人發現。
何覓他放下自己的包,拉開拉鏈,費勁地搬起石頭,將它裝了進去。他的包很大,一個石頭還填不滿,他又找了一塊,努力地塞進去。
揹著包站起來的時候,他差點站不起來,沉重的石頭壓得他兩肩發疼,腿腳也發軟。
對不起,對不起……何覓開始掉眼淚,他一步一步地向江邊挪去,短短的十幾米距離,對他來說卻遙遠無比。每走一步,他就在心中說一聲對不起。
他知道遊霄會發現他不見了,可能明天就會報警找他,可能就算他沉在了江底,也會被撈起來,擺在遊霄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他沒有心力去做得更好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想著怎樣才能去死,能不能夠快點逃離這令他萬分痛苦的世界。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終於走到了江邊,站到了護欄的邊緣。
何覓的腳步停了一秒,心中放空了,什麼也沒有想。他沒有聽到身後飛速接近的奔跑聲,也沒有聽見遊霄失態的吼聲,他向前一栽,將自己投進了冰冷的水中。
遊霄從他出門開始跟著他,一直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好不被他發現。
半夜兩點鐘,獨自一人揹著包離開,顯然不會是心情不好出來散步。但何覓看起來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現,他只埋頭走路,不急迫也不焦躁,過馬路時還會等待紅燈。
遊霄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只是直覺,貿然上去喊住何覓,不是什麼好的選擇,所以就這樣隔著十幾米跟著,想要看看何覓有什麼意圖。
好在這一路上,他並沒有被何覓發現,何覓偶然地回了一次頭,他也及時躲到了牆後。
一直跟到江邊時,路燈止步於此。灘上一片漆黑,遊霄不方便接近,只能遠遠地眯著眼,捕捉何覓的身影。
只穿一件毛衣的身影格外纖細,坐下來時,就變成小小的一團模糊黑影。遊霄走近了一些,只能勉強辨認出輪廓來,看見何覓放下包,不知道在裝什麼東西。
他預感不妙,糟糕的想法已經在這靜默的一路上襲上他的心頭,但不到最後,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想,應該不至於那樣吧。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分開,相比上一次,這次還沒有鬧得那麼難堪。何覓也已經在分開的情況下度過那麼長的時光,不應該是他想的那樣。
可能只是離家出走,也可能只是找個地方靜一靜,等會就回去了。
很快地,何覓重新揹著包站了起來,好像被包壓得很沉,以至於走路都艱難了許多。遊霄喉頭發緊,死死地盯著他,腳不自覺地往前挪了兩步。
不存在的警鈴忽然瘋狂作響,告訴遊霄,跟到這裡就夠了,不知道何覓想做什麼也沒關系,是時候喊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