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17
脫掉的衣服被扔出來,只剩小半杯的果汁也被拿到了廚房。遊霄近乎無情,當著何覓的面把它一滴不留地倒進了水槽,然後放下杯子,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何覓就那樣站著,衣服堆在腳邊。過了一會,他彎下腰,把自己的衣服撿起,慢慢走回房間。身上還有汁水,幹了之後令人覺得面板都粘緊了,十分不適。
應該洗個澡,他慢吞吞地從衣櫃裡拿出睡衣,進了浴室,開啟蓮蓬頭,水花瞬間從頭頂澆下,將他整個人都澆透了,他站在水下一動不動,水流進眼睛裡,他就閉上眼睛。
何覓面對遊霄的時候不外乎幾種狀態,遊霄不生氣時,他們就和和氣氣地說話,遊霄生氣時,何覓就焦急又笨拙地解釋些什麼。
但遊霄說了那些話,這種時候,何覓反而是安安靜靜的。
他花了半小時時間洗澡,光是站在那兒淋水就有十多分鐘,洗浴過後他換上幹淨的睡衣,頭發沒有擦得很幹,水還在往下滴,弄濕了衣服。他用毛巾再胡亂擦了一遍,梳順頭發,短暫地止住水滴後,沒過多久又開始滴水,他也就不管了。
何覓開門出去,一步步走到了遊霄的房門前。他沒有敲門,站了幾分鐘後,他默默地蹲下來,背靠在牆上,坐下來,把頭埋進膝間。
遊霄也沒有心情繼續做題,他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書桌,卻沒有再次拿筆寫什麼題目,僅僅坐在那兒,面無表情。
何覓再次走到他門外他聽見了,但他沒有理會。就這樣,漸漸地,到了應該睡覺的時間,明天還要上課,遊霄起身換了睡衣,進衛生間刷牙洗臉,洗漱完畢後他準備喝一杯水,開門出去時,他卻瞧見自己門邊一個陰影。
何覓蜷縮著坐在那兒。
遊霄無視他,倒了自己的水走回來,期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遊霄再次關上門。
房間內的光,從一個門的形狀,隨著門的掩上漸漸變窄,最後徹底消失,只餘底下的一條細縫。再過了幾分鐘,連最後的細縫都消失了,何覓貼著牆,能夠清清楚楚聽到他關燈上床的聲音。
遊霄躺在床上,逼著自己閉上眼睛,睡意卻無論如何都沒有來。
黑暗中浮著若有似無的噪音,空調的出氣聲,窗外隱隱的車聲,他還聽見一隻蟲子撞到玻璃上,嗡嗡嗡地連撞好幾次,然後才離開。
平常不值一提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卻被放大到無法忽視的程度,每一個聲音都讓睡意離他更遠一些。
但導致他無法入睡的罪魁禍首,卻是完全相反地沉默寂靜。
話說出口的時候遊霄不是沒有後悔。他與何覓認識已經有十多年,再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應該說那樣的話的。
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後悔。
遊霄在床上翻了兩次身,眼球在眼皮底下煩躁地轉著。黑暗之中,時間變得沒有尺度,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手機放在床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機因為垃圾簡訊而突兀地亮了一下屏,黑暗中的一個閃光,這成為了契機,遊霄終於睜開眼睛。
鎖屏上顯示的時間是一點二十七分。
遊霄看了一會兒,終於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穿好拖鞋,走過去開啟門,客廳的燈一直沒有關,何覓也還是坐在那兒,好像要變成他門邊的一個雕像。
掛在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走著,遊霄再看了一眼,分針走到了最底下。
“你現在是在做什麼。”遊霄俯視著他,“裝可憐?”
何覓的臉向下埋著,因為看不見,所以遊霄其實有他會不會只是坐在這兒睡著了的猜想。但何覓很快證明這是錯的,他擠出低低的聲音來:“我不想走。”
“如果一定要走……”何覓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至少最後一個晚上讓我……”他的尾音帶上哽咽,“離你近一些……”
遊霄聽得愣住了,一時沒有說話,就這麼一點兒時間,何覓的聲音變大,斷斷續續地哭了起來。
他的哭是哽咽的,似乎壓抑了許久,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慢慢地洩露。泣聲從喉嚨裡擠出來,在經過喉嚨與嘴的時候經過了多重處理,變成一截又一截的、忽高忽低卻又連綿不斷的嗚咽。
他把頭埋得更低,聲音也愈發無法控制。何覓的骨架不大,也不怎麼長肉,蜷縮成這個姿勢,兩肩的骨頭就削瘦得近乎尖銳。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個……”夾在哭聲裡的話也是不連貫的,“但是我……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