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爾有點沒愣過神來,像喝了咖啡,興奮的對嘎查長說:“我只是飛機的一個小輪子,高空中沒用。起飛和降落沒有它是萬萬不行的,我平時沒多大用處,關鍵時對你不能說沒用吧?選舉時,我有一票的權利……我鬧不機密,從小在草原上長大,草原養活了你,一當上官,就反過來就咬羊,幫挖礦的人找好處……”
所長急了:“別打岔,選舉換屆那是蘇木的事。”
嘎查長來回走動著:“啥叫給礦山找好處?所長去牧場一戶一戶的查‘過牧’,是閒溜達腿嗎?是管著那些不守規矩的人,不顧草場的死活,多撒羔子,不要認為羔子啃不出草根來。”
巴雅爾很快把話題轉移到“羊百撈”火鍋店上來:“那是旗裡的名店,你倆肯定去過,並且不止一兩次。為啥叫‘羊百撈’?不就是筷子每次下去都有肉嘛,哪次筷子還有空的?哪次去肚子裡不是飽的……羊吃好草,渾身都是好肉,草原破壞了,羊沒草吃,肉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道理就這麼簡單,有人就想不通呢?羊倌想不到也就罷了。大樓裡的那些人,有多少是牧民的兒子,能鬧不機密?那可是朝庭的命官,拿著俸祿呢? ”
滿都拉清楚他在說自己。沒好賴意地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拿保護草原當擋箭牌。我鬧不機密你的意思?實話說了吧,智商沒你高,是幹不了所長,幾天不見有尿啦。給你一根針,真的當成擀麵杖了,乾脆直接當成金箍棒多好,也把自己當成願意打誰就打誰的孫大聖。”
巴雅爾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根筋到底了。反過來逼問滿都拉:“不要緊,天底下有說話的地方,我給北京的記著打個電話,過來採訪一下我。去年夏天在我包裡喝過酒,給了我名片,電話號碼我手機裡有,讓蘇木上報紙丟丟醜。”
“少拿大奶子,嚇唬小孩。膽子小,所長的位子,就是你巴雅爾的了。”滿都拉瞅著兩頭受氣的巴雅爾,抬高嗓門說:“不聽勸,一心打我的臉。惹下的禍根,回過頭來哭都來不及啊。”
不到上班的時間,額日敦巴日早早來到俄日敦達來的辦公室,兩人嘀咕了好長時間。額日敦巴日離開辦公室直接去了草監所:“該去牧點突擊檢查了,有些人的羔子蹦得歡。”
滿都拉拍著大腿說:“給我氣糊塗了。走,快走。”
今天的行動是絕對的保密,統一坐車不能單獨走,手機統一放在所裡,不能走漏了半點風聲。兵分兩路直奔巴雅爾的牧場。巴雅爾和滿都拉攤牌後很害怕,擔心他會像以前那樣搞突擊“檢查”。滿都拉和額日敦巴日走後,他想把多撒的一百多隻羊趕到阿來夫的牧場,躲開滿都拉來草場清點數量,阿來夫打死也不願意。救命的稻草斷了,巴雅爾哆嗦著手,指著草場白花花的一片羔子說:“親兄弟明算賬,一隻一天給你6塊,嫌少就10塊。給你1600,包住草錢了,夠嗎?”
瞅著搖頭不說話的阿來夫,又說:“你也要把我往死路上趕啊。”
阿來夫的腦瓜子搖得像貨郎鼓,指著岱欽說:“划算的話,撒你的牧場裡。到嘴邊的臭肉,你不吃,憑啥放我碗裡,我不佔這便宜。”
岱欽沒想到阿來夫能一口回絕,他把一切的一切全推到阿來夫身上。搖著頭拍打著巴雅爾的肩膀,無奈地說:“我和你差不太多,也多撒了八十多隻,也愁慌沒法消化。你們親弟奶兄都不搭邊,我這幾桿子達不到的親戚,白扯。”
牧場上雪白的小羔羊跟在母羊的後面蹦蹦跳跳,悠閒吃著柔嫩的小草。轟鳴的車輛聲夾雜著刺耳的喇叭聲,從四面向中間回攏,分散的羊群頓時亂成一片,慢慢紮起了堆。這架勢這場面從來沒有過,要壞大事了,巴雅爾慌了手腳。草監所的十來號人開始清點羊數。他知道得罪了滿都拉和蘇木長,沒有好果子吃,遲早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他笑嘻嘻地說:“不用點,不用數,超了,超了不到150,明白人眼前,我不說假話。鍋裡煮著茶,進屋,進屋。”他的胸脯裡的兩隻兔子,撲通撲通一個勁的往喉嚨眼裡跑。臉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認為和往常一樣,塞給一些錢,走人了事。這次檢查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天,清點羊數之後,草監所的人沒主動提出“過牧”罰款的事。中午喝酒沒有推辭,一杯一杯的下了肚,巴雅爾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他有個習慣喝完酒必“詐金花”。酒過三巡,他開始裝醉,喝一口出去吐兩口,搖搖晃晃回到座位雙手架著頭,一言不發雙眼嘰裡咕嚕的轉著,聽著他們喝酒的神態,誰喝多了誰喝醉了他一清二楚。這次他錯打了算盤,不用划拳不用唱歌,除了所長其餘的人全喝大了。
牌局進行了不到一個小時,巴雅爾門前堆了厚厚的一堆錢。他開始算計再有兩個小時,草監所罰的錢,能贏回六成多,裡外兌除罰款不到四成。沒等美夢成真,蒙古包的門突然被人拉開,白所長指著桌上的一堆錢,問道:“聚眾賭博,人贓俱在,巴雅爾你有啥說的!”巴雅爾笑眯眯拉近乎說:“咱們可是有多年的交情了,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認錯,可錯不全在我。人又不是我請來的,是他們自己來的,不是我組織的,不是聚眾賭博呀。”
“少廢話。你是死也要抓個墊背的,那破德行。他們為啥來的?你不清楚?你倒問起我來了,快收起你慣用的那一套。草監所的人點完數要走人,是你執意留他們喝酒的。你是有動機的,並且是在他們都喝醉的情況下,你提出‘詐金花’的。在這情形下,他們完全沒有清醒意識,只是被動的從屬。不是你組織的,是誰組織的?你說出來呀!你是主犯,他們是從犯,在量刑上是有區別的。”沒有異議,在訊問筆錄上按上手印,白所長步步逼問。
巴雅爾接過訊問筆錄,看了一遍,戰戰兢兢剛寫完“以上情況屬實”幾個字,像是掉進大雪坑,渾身哆嗦起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白所長看火候到了,拖著腔兒嚴肅地說:“不要哭哭啼啼的!還有啥要交代的嗎?你不說話就是預設了,在以上情況屬實下面,簽上名按上紅手印。哭能解決問題嗎?光憑几滴眼淚就能證明你是冤枉的?幾滴眼淚不值錢,看守所和監獄裡不會有那麼多的人。”白所長翹著二郎腿,大口大口吐著煙,滋滋潤潤對巴雅爾解釋著: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七十條是這樣說的,為賭博提供條件的,或者參與賭博賭資較大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並處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罰款。這幾個款項你都佔齊了,拘留你十五日,罰款三千一點冤枉不了你。”
巴雅爾被拘留的當天下午,嘎查浩特全傳遍了。有人說他是阻撓礦山選礦廠開工,是呼和巴日下的命令,才抓人的;有人說他拉幫結夥抬高草原補償價格,犯了法,讓派出所抓走了,在拘留所裡“蹲號”,不只是捱揍,每頓只給一個饅頭一碗菜湯;有人說是在蒙古包裡聚眾賭博,他贏了一萬多,桌面上的錢一小堆,讓白所長一鍋端了。阿來夫嚇病了,五六天沒去草場溜達。巴雅爾沒少鼓動自己跟嘎查和蘇木對著頭幹,把補償價碼向死裡喊……真是這樣,下一個抓走的人不,就是自己了。越擔心越後怕,又回過頭來罵自己胡思亂想。岱欽說是因為賭博被抓進去的,覺得也不對,一起“詐金花”的人,為啥單抓他?鬧不機密這些說法哪個是對的,他找額日敦巴日探個虛實,低著頭搓著手說:“問你一句實話,他是犯了啥事才被抓的?岱欽說是‘詐金花’,讓派出所逮走的。”
他直直瞅著嘎查長的嘴,在等著他說是‘詐金花’讓派出所逮走的這句話。額日敦巴日低頭抽著煙,滿臉憂愁低聲說:“別聽岱欽瞎叨叨,蛋球大的事鬧不機密?來找刺激是嗎?我比你更難受,畢竟是嘎查的人,想啥法子能把人撈出來。”
阿來夫歪著頭遞上一支菸,說:“對我還保密?球蛋的事,費這大的勁,不就一句話嗎?鬧不機密才問你嘛。”
額日敦巴日在吊阿來夫的胃口,沒有正面回答,扔下菸頭轉身要走,又轉過回頭來,裝作不耐煩的樣子:“不想讓人活啦!你有完沒完。還不是牧場補償那點破事,不守規矩和框框,就他知道錢多了,好花。獅子大張口,要一口吃個胖子。補償那點錢是小事,選礦廠開不了工是大事,敬酒不吃吃罰酒。自作自受,怨不了嘎查,我苦口婆心的費了多少唇舌,死活聽不進去一句話,滿腦子裡裝的是錢。一條死路走到底,撞得頭破血流,活該!”
第二天一大早,阿來夫搬走了那頂破舊的蒙古包,趕走了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