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守禮端著茶盤打廚房出來,梁芳在後面關上房門,然後,倆人迅捷下了臺階。剛巧孟軻提著羊角燈來巡邏,冷不丁遇見了,兩邊都沒好態度,氣哼哼分開了。
院裡銀裝素裹,雪花漫天飛舞,打著旋落下來,院裡的梨樹樹梢間稀稀落落掛了白,遠遠看去,宛如梨花盛開。守禮精神一振,笑著走到穿廊,北風突然撲面而來,吹得他衣襬拂動,守禮瞬間感覺到淪肌浹髓的冷,忍不住緊了緊領口。
俄頃,進了後院,守禮穿過花洞子,剛邁進廊下,只見房內燭火通明,寂然無聲。
懷著好奇,守禮、梁芳互相望了一眼,然後輕輕推開房門,腳步徐緩進入裡間。
裡間簇了兩盆炭火,烘得房間暖洋洋的,人一進去,不光手腳快活,連頭也昂起來了。守禮隨意一瞥,見馮子敬坐在榻上,神態熙和,宋通儒面對面坐著,安之若素,兩人中間擺了方几,方几上攤開幾本賬冊,兩人正就著騰騰燭光,核算賬目。
趙欽四個站在地下,見茶來了,趕忙上手接下,然後斟了兩杯,小心翼翼端給尊者。
馮子敬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轉眼又靠向賬冊,凝神細看,對面的宋通儒連頭都不抬,口中不停報款項,馮子敬有些跟不上節奏,手指頭在頁碼間點來點去,毫無章法。
守禮等了一會,沒人吩咐,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站直了。
杜陵閒不住嘴,與趙欽嘀咕道:“聽說了嗎?吳道平掛冠退位,府庫換了人打理!”
“唉,山峻則崩,木高則折,這人太要強了,就如繃得太緊的弓弦,早晚要崩潰,吳道平便是如此,臨時受命,接了掌事一職,而後,凡事都想著佔先出頭,不想事與願違,不僅差事辦得潦草,底下還怨聲載道,如今,他該是解脫了!”馮子敬油然興嘆。
杜陵心直口快:“那倒未必!他原來領職時沒少開罪人,如今虎落平陽,只怕有人使壞!”
“意料之中!”趙欽隨口說著,見馮子敬哎呦一聲,趕忙拿手去揉後背,便打住話頭,面帶關心的湊上去,笑道:“賬目記都記了一年,師傅非要一日核心算完,不是累自己嗎?”
馮子敬挺起脊背,釋然道:“這賬對得我眼花,先消停消停!”說著,示意趙欽捶背。
宋通儒見了,忍不住取笑道:“你倒會享福,我這還枵腹從公呢,你便使喚人捶上了!”
馮子敬神情祥和,笑笑不語。
劉昺插嘴道:“宋師傅別急,師傅有趙欽伺候,我來伺候您!”說著,扭上去捏肩。
鄧佶聽得真,喚了守禮、梁芳到跟前,打發去廚房端四色點心,然後心平氣靜打量上面,只見宋通儒面上得意,撂了賬冊,由著劉昺捏了幾輪,然後才喊停。
這時,守禮和梁芳端了芙蓉糕、春捲、薄脆、馬蹄糕來,趙欽、鄧佶也搬了炕桌,杜陵、劉昺忙移開賬冊,陪馮子敬、宋通儒充飢,然後,大家暢所欲言了一會,重新對賬。
宋通儒胸中有數,口播心算,不禁發愁道:“今年可有點入不敷出了,不光官中封的例銀用光了,連去年積攢的銀錢也所剩無幾了,明年開春,只怕要勒緊腰帶過了!”
“唉,花銀子流水一般,今年哪幾項花費最多?”馮子敬悶悶放下茶杯,詢問道。
宋通儒似乎不確定,重新翻了翻賬本,嚴肅道:“第一項是花苗採買,年初就花了官銀一小半,然後五月、六月也有幾筆開銷,數額都不小;第二項是花盆和傢伙什採購,花費雖不多,但比往年,卻多了些;第三項人情往來,逢年過節,總要打點關係;第四項是大家春冬兩季衣裳縫製及日常雜物;第五項花房內外房屋維修、窗扇貼紙、桌案刷漆......雜七雜八,倒也是一筆開銷;第六項,添菜加肉,改善伙食,你今年開了不少回例;如今年尾了,還有一項在等著呢!”
馮子敬道:“今年事情格外多,大家勞心拙力,遠勝往年,如今終了了,還是發賞錢的好!”
趙欽等聽了,無不面露喜色。
“怪不得人說‘慈不主兵,義不主財’,似你這般慷慨,只怕咱花房早晚成了空架子!”宋通儒隨口說著,捏了兔毫在手,一筆、一筆勾銷賬冊的細目,心無外鶩。
馮子敬默默聽著,道:“明年還是專款專用吧!人情往來這一項,不必支官中的錢,先從我例銀摳吧!”
宋通儒滿臉驚訝,道:“這筆開銷可不小,恐怕你一整年的例銀才填得了這窟窿!”
馮子敬不做聲。
趙欽嘆道:“如今皇后稱病,貴妃燮理後宮,一上來就要撙節各處開支,只怕咱花房明年的日子難過啊!徒兒下午出去,聽人說,餘押班最近活動頻繁,有意插手內侍省事務。”
“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劉昺滿臉不屑道,“這餘押班可是雁過拔毛的行貨,名聲向來不好,貴妃娘娘用人不查,楊都知也是不管事,竟放任他染指內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