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侍從有些不解,人不是他執意要送走的嗎?
朱杞閉了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之後他伸出有些發青的手掌,撐著床沿坐起身來,他的側臉沉在黑暗裡,似是在笑。
“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寬大的衣袖交疊在手背,遮住凸起的青紫血管,他抬起蒼白的臉,笑得那般柔軟。
有一年夏日,東溟使者進獻了幾十尾彩色的小魚。太後娘娘做主賞給了皇子皇女以及在場的幾位朝臣的子女,每個人可以選三條,因著那日是她的生辰,太後娘娘便讓她率先挑選。
待所有人挑完之後,他才發現她桶裡的三條小魚,一條眼睛破損,一條尾巴斷了,還有一隻背部有傷。那時他以為她膽小怕事,不敢挑選漂亮活潑的,還因此嘲笑她。
可後來他發現不是這樣的,她說‘這幾條魚皆負創,若再經反複撈選,勢必殞命。’
當時他聽到這番話時,只覺震驚。
只有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
可這樣的善良恰恰映襯了他的卑劣與惡意,於是他一邊鄙夷著她,一邊又從她身上汲取營養,甚至一度想要毀了她。
如今,他做到了,當初那個純白如梔子花的少女終究滿手血腥,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可他後悔了,直到今時今日他曾明白,許多年前初初聽到這番話時他最想做的是守護這份純真。
縱使心中萬般不捨,他還是放她走了。
他怕再遲一刻自己就會後悔,會忍不住將人牢牢鎖在自己身邊。
剩下的仇,就由他這個惡人來報。
明月高懸,四野無人,只有野草在春寒的風中瑟瑟作答。
沈持玉坐在馬車上,手中握著一枚玄色的令牌,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沒料到朱杞竟然將玄天令留給了自己。
“這是要去哪兒?”她掀開車簾,迎面一陣寒風刺骨,星星點點的雪霰落入眸中,凍得她一個激靈。
話音未落,忽然一道兒破空聲起,一支利箭生生紮在車壁上,箭尾猶自顫顫。
沈持玉嚇壞了,連忙縮起身子,蹲了下來。
接著就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箭矢聲,石墨大喝一聲:“主子,坐穩了!”
下一瞬馬車劇烈搖晃,猛地竄了出去。
身後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而且越來越近了。
車簾被掀開,石墨努力穩住身形,超裡面伸出手道:“馬車保不住了,快跟我走!”
馬車搖晃得太厲害了,她掙紮著起身,手肘被重重撞在車壁上,好在石墨及時抓住了她,她被拽上了馬。
“主子可會駕馬?”身後的箭矢聲不斷,石墨及幾名護衛已招架不及,必須得想法子攔下這些追擊的殺手。
刺骨的寒風在耳畔呼嘯,她被馬兒顛得快要吐了,卻生生嚥下心中的恐慌,咬牙道:“我可以。”
有了她的肯定,石墨便放心將韁繩塞入她的手中,自個兒抽出長刀朝著後面追擊的殺手砍去。
沈持玉根本就不會騎馬,更別說控制一匹急速奔襲的駿馬,她只能拼盡所有的力氣抱緊馬脖子,以確保自己不會被摔下馬背。
盡管石墨帶來的護衛都是絕頂高手,卻耐不住對方人多,且個個狠辣,招招致命。
不用想,沈持玉也知道是自己的行蹤洩露了。
她心中閃過各種懷疑,頭一個想到的便是程豫章,畢竟自己出宮之時他親眼看到的。
不過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若想讓自己死,又何必在宮門處替她解圍。
很快,殺手追了上來。
然而,殺手們人多勢眾,如影隨形地追了上來。在一片混亂中,一支冷箭 “嗖” 的一聲精準地射中了馬臀。駿馬吃痛,長嘶一聲,瞬間發了狂,四蹄揚起,在荒野上橫沖直撞。沈持玉被顛得幾乎要飛出去,她緊緊揪住馬鬃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滿是絕望,腦海裡一片空白,只能任由瘋狂的馬帶著她在黑暗中狂奔。
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身旁響起了急促的呼喊聲:“抓牢了!”
在一片血腥混亂中程豫章宛如天神降臨,率領著手下從斜刺裡殺出。他身姿矯健,如一柄利刃硬生生地將殺手們的包圍圈撕開一道口子。
風聲在耳畔呼嘯,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她感覺自己怕是要死在這兒了。
下一刻,程豫章一個俯身,長臂一伸,將搖搖欲墜的沈持玉從失控的馬背上救起,穩穩地攬上自己的坐騎。
“抱緊我!” 程豫章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沈持玉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識地緊緊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此刻,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