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隔著人群遙遙相望,明明在同一個屋簷下呼吸,卻活出了最遠的距離。
朱杞未曾想過一個人的眼睛裡如果沒有了光,會是什麼樣子。
如今他知道了。
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那眼裡空落落的,彷彿落了一層又一層的灰再也沒了生機。
原本還在拼命掙脫沈家人糾纏的朱杞在頃刻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箏鳴之聲,那從昨晚便緊繃成一張弓弦的神經也在此刻砉然斷裂。
雙膝重重跪在地上,他輸得徹底。
不知是誰沖了過來,朝著他的面門狠狠給了一拳,他被打倒在地,鮮血噴濺在濕漉漉的青石階上。
她卻看都未曾看一眼。
周遭的喧鬧聲漸漸遠去,他彷彿陷入了一場久遠的夢境裡。
黑暗,無邊無際,一點點將他吞噬殆盡。
盡管沈家的喪事辦得很低調,但沈太傅門生遍天下,前來弔唁之人眾多,沈家人忙得不可開交。
得到訊息的宋家人,翌日大早就身穿喪服前來弔唁。
宋冀年跪在靈堂哭得聲嘶力竭,宋家人各個跪在地上磕頭抹眼淚,倒顯得她這個嫡親的孫子有些冷酷無情,只木木的一張臉,自打人進來就沒有哭過一聲。
不少吊唁的人都對她露出異樣之色。
“有道是一個女婿半個兒,沈太傅生前便對這女婿贊譽有加,日後沈家怕是隻能靠他了。”
“話不能這麼說,沈家雖然人丁單薄,但還有堂叔伯在,哪兒能輪到一個外姓人掌家,況且二人無子嗣,這家産多半要歸入宗族。”
二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奈何有些人本就心術不正,被說穿心事自是不忿。宋老太太原本就不想來,若不是急於打探沈家家産之事她寧可稱病在家,此刻聽到二人的言論,更是氣不過,“你們胡說什麼,我兒子入贅沈家,自然就是沈家人,如今長房沒了男丁,他就是家主。”
自宋家人入府就一直關注著宋家人動向的沈鵬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走上前時人已換作了和善模樣,哀聲道:“伯公屍骨未寒,你們便打起沈家的主意,是不是太讓人寒心了些。”
哭得正起勁兒的宋冀年,被母親的言辭嚇了一跳,顧不得擦鼻涕,連忙走到母親跟前扯了扯她衣袖,而後對沈鵬舉道:“堂弟莫見怪,我娘傷心太過,說了糊塗話,你別往心裡去。”
沈鵬舉輕輕咳了咳道:“糊塗話?誰知道是不是真心話?”
“哼,我看是你們心裡有鬼吧,我聽說你們二房這些年全靠長房養著。如今沈太傅故去,你們就露出狐貍尾巴了。”宋靈珊同樣緊張沈家的家財,倘若是自家哥哥掌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將沈家變成宋家,但若是沈家宗親霸了家産,他們可什麼都沒了。
沈鵬舉被她一噎,臉色有些發白,但心事被戳中多少有點心虛,但此刻賓客眾多他萬萬不能露了怯,梗著脖子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你一個贅婿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不知是誰推了沈鵬舉一下,他身子趔趄著倒退數步,撞倒了身後的供桌,將沈太傅的靈位撞倒在地。
“夠了!”一直沉默不言的沈持玉驟然起身,只是跪得太久身子有些不穩,起身時險些一頭栽入火盆中,幸好身邊的張嬤嬤扶了一把她才穩住身形,她搖搖晃晃走到供桌前撿起外祖父的牌位,手指輕輕拂過上面的字,將不存在的塵埃輕輕抹去,又一點點撿起地上的祭品,重新拿起三炷香點上,行了叩拜之禮。
然後,轉過身看向堂下眾人,那雙眸子空落落的,彷彿是日光照不進的枯井,看得眾人心頭有些慌。
沈持玉自袖中摸出一張折起來的信箋,她攤開來舉到眾人面前。
沈鵬舉驚詫道:“是和離書!”
沈持玉淡淡道:“這封和離書是在奉化時所寫。”
“在奉化所寫,豈不是說沈娘子與宋大人早在回京之前便已和離,那宋家人……”眾人看向宋冀年的目光不由帶上幾分鄙夷之色,這人竟然還覥著臉來沈家,聽說現在住的房子還都是沈家的産業。
再聯想到此前宋母惦記沈家家主之位,眾人更是唏噓不已,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宋冀年的臉色大變,但很快鎮定下來,那封和離書只有他的簽押,沒有尊長的簽押和離書是無效的。
“這不是真的,這和離書是假的!”
聞言,宋老太太臉上立即有了喜色,一把上前想要奪過和離書,沈持玉早有準備,讓張嬤嬤將人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