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
朱雀街的盡頭,一間簡陋的茶館內。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門外是稀稀疏疏的行人,館內的茶客也一個一個地減少。茶館老闆還在門口的凳子上招攬客人,不過天空上逐漸積聚的烏雲將僅剩的幾個客人也攆走了。
“唉,這該死的鬼天氣!”圓頭圓臉的老闆將黝黑的毛巾搭在肩膀上,衝著不遠處正奔襲而來的陰天罵了幾句:“又要下雨了,這生意還怎麼做!”這幾天茶館的生意本來就不好,他們還指望接下來幾天能多招攬些客人,沒想到老天爺做得這麼絕,直接擺出一副要下雨的架勢。
“涼州的春雨一下就是好幾天。”茶館內一位身著粗布麻衣的清秀女子輕輕一笑,便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她走過去,用手中的手帕輕輕地擦拭著男子的額頭,語氣溫柔地說道:“正好這幾天可以偷閒休息一下,順便把店裡面好好打掃一番。”
女子的容貌並不出眾,但笑容卻是那麼地溫柔,讓人在一瞬間會像沉睡的樹木一般感受到春的氣息。這僅僅只是外人眼中的老闆娘,更何況是丈夫眼中的。茶館老闆衝女子一笑,撓了撓頭,說道:“這家店我們經營了應該有四年多了吧。”
老闆娘說道:“四年臨三個月。”初到這裡的那一幕,她記得真真切切。時至今日,這份記憶非但沒有褪色,反而時常會進入她的夢中。她清楚地記著那個時候疲於逃命的兩人,她當然也記得當生活安定下來劫後餘生的喜悅。
這幾日她隱隱感覺到一絲心神不寧。
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的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但目光中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之色。她下意識地朝外面看了看,外面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即將到來的大雨。
茶館老闆一怔,不明白妻子這抹驚悸從何而來。這裡的日子平凡而又普通,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苦了一些,但至少是一份安穩的生活。他憐惜地看著面前的女子,說道:“你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在這看著就行。”
面對丈夫的關心,女子卻搖了搖頭,有些擔憂地說道:“我還是在這裡陪著你吧。”她說著看向了外面:風越來越大,捲起地上的塵土。雲越來越黑,閃電和悶雷時不時地傳來。行人越來越少,關門的商鋪越來越多。
她看向外面的目光是躲閃的,就好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將小腦袋探出洞外,謹慎地打量著四周。
她似乎是在害怕著什麼。
烏雲?閃電?還是人心?
轟隆……一聲清脆的雷聲響起。她打了個激靈,有些慌張地問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男子沒有答話,而是緊握著她的雙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妻子的雙手是這般地冰冷,和她溫暖的笑容形成巨大反差。“你怎麼了?”他也變得有些擔憂,說道:“難道是生病了?”
“我沒有生病,我就是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女子抓著男子的手,語氣中帶著央求的意思說道:“我們把門關上,今天的生意就到此為止吧?”
“好!”男子沒有遲疑,將外面的桌凳收拾好後便一把將門關上。他快步走到後堂的臥室,一進門就看到妻子正呆呆地坐在梳妝檯前。
他一進門,老闆娘就轉過身怔怔地看著他。那是一種帶著緊張和恐懼的眼神,讓茶館老闆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茶館老闆娘說道:“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們周圍好像有人?”
茶館老闆一愣,不解地問道:“什麼人?”
老闆娘低下了頭,絞著雙手說道:“不知道,我說不上來。”她突然又抬起頭來,語氣十分堅定地說道:“可我有一種感覺,這幾天我們周圍好像有一個人在一直盯著我們。”她自信她的這種感覺不會出錯,那種被暗處目光死死盯著的感覺她從小就經歷過。
“會不會是你太累了?”老闆走了過去將女子擁在懷中,輕撫著後者的青絲,柔聲說道:“這麼多年的東躲西藏,你或許對別人的目光太敏感了。”他能感覺到女子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那是被刻進骨子裡的恐懼在作祟。
“他們又要來了,對不對?”老闆娘顫抖著身體和聲音,眼眶中噙滿了淚水,說道:“這一次我們逃不過了……絕逃不過!”她大聲說著,像是在為自己壯聲勢,好讓自己擁有直面恐懼的勇氣。
儘管她知道這份勇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你放心,他們不會來的。”老闆輕聲安慰道:“我們已經很好地融入到涼州的俗世之中,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他們從那場恐怖的劫難中逃出來,在這條街上已經平安度過了四年多。上天已經剝奪了他們原本的面目,又怎麼忍心繼續讓他們膽戰心驚地四處逃亡。
“真的嗎?”老闆娘眼中的恐懼未見絲毫的減少,但總算是能從中讀出一抹希冀。茶館老闆重重地點了幾下頭,柔聲安慰道:“你不要多想,那群人不會再來找我們了。”
令老闆娘恐懼的那群人到底是誰?兩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有提到名字,彷彿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不可觸碰的禁忌。
外面的天氣越來越惡劣了,狂風呼嘯,閃電和雷聲制霸了天空。小小的臥室內,暗香飄浮,有一燈如豆。
男子和女子相擁在床邊,女子的身軀還在輕微地發抖,她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的恐懼中完全地走出來。茶館老闆只能這麼緊緊地抱著,他或許更勇敢一些,但也可能是因為女子被還未出現的敵人給嚇到了。
“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了,我天天進進出出這麼多趟也沒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盯著我們。”
聽了男子的話,老闆娘破涕為笑,臉上飄過一抹嫣紅,頗為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可能是我感覺錯了,但我真的害怕那些人再來找我們。”她抬起頭,看著男子,細聲說道:“一想到這樣平靜安寧的生活會離我們而去,我就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