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王姒之爆發了。
那天晚上,王姒之好說歹說,把瑰流哄好躺下睡覺,結果半夜她就聽到稀稀疏疏的穿衣服聲。她當時候已經有些怒意,只是壓抑在心中,聲音顫抖著問他要去哪。瑰流回答說睡不著,出外面走走。
想到這段時間以來,整天整夜為他擔憂難過,悄悄的哭,悄悄的難過,悄悄的委屈,明明不堅強卻要故作堅強,所有的難受滋味一起狂湧心頭,那一刻,王姒之爆發了。
動靜之大,不僅惹來了四個丫鬟,而且驚動了老住持和大奉國師。這兩個境界高到需要仰止的老人,都親眼看見那副震撼畫面,天地間到處蔓延著一縷縷血絲,緩緩流淌進王姒之的體內。除他倆之外,四個丫鬟因為境界不夠,並未能洞悉這一現象。
但是她們都看到了琉璃紅眸和銀絲披散的王姒之,還有她那冷豔如毒的氣質。
最後的結果,是王姒之吸食了瑰流的全部氣機,迫使他疲憊睡去。
然後她沉默不語守在床榻,一守就是五天五夜。
睡醒之後的瑰流,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黑眼圈也沒有那麼重了,但是情緒依舊不高。
結果王姒之又是心力交瘁又是疲憊至極,染上了風寒,病倒了。
也就是自她病倒後,瑰流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不再沉悶抑鬱,但也不像以前那麼燦爛開朗,除了守在床榻邊照顧王姒之,就是安靜坐著,白髮的背影總是略顯佝僂,顯示不出一絲朝氣。
很難想象,這個男人也曾盡情放聲道:“人生不快意,我一刀斬之!”,也曾一拳打退浩蕩紫氣,是那般的瀟灑風流。
其實從光陰長河出來後,瑰流原本趨於圓滿的心態再一次破裂了。
兩次是因為一件事,全是因為瑰清遇刺。
第一次,是因為不被家人信任,萬分悲慟絕望之下,自剮一刀,心境徹底破碎。
這一次,是因為他在光陰長河親眼目睹陳鷺瑤一點一滴魂飛魄散,看見她滿臉淚水,輕輕哼唱那首自己教給她的歌謠。在此之前,他在光陰長河裡走遍了她的一生,目睹她從襁褓嬰兒到魂飛魄散前所經歷的一切。
他不明白,為何命運是如此弄人?
如果陳鷺瑤進京城的時候,沒有恰好和吳佩弦擦肩而過,她就不會成為任人操控的棋子。她是不是就不用哭著和爹孃道別,不用讓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等待了七八年之久,結果只等來自家女兒的最後一面。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總是帶給身邊人災禍。
莊冰妍,吳君志,白姓小姑娘,明明都可以生活的很好。桃枝,輕雪,金梔,秋荔,都可以做紅袖添香的丫鬟。孃親明明可以躋身九境巔峰,成為武評第一,成為五百年來的世間第一人。退一萬步來講,如果自己沒有給她唱那首歌謠,沒有推她盪鞦韆,沒有陪她吃上那碗陽春麵,她陳鷺瑤沒有喜歡上自己,而是繼續做那冷漠無情的殺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她才十八歲,正是人生中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的好時候,本該活的天真快樂,活的無憂無慮。
卻被當做棄子,被硬生生逼死。
你吳佩弦口口聲聲說為了四海昇平,為了蒼生百姓,到頭來卻連一個十八歲的女子都不肯放過。
在你眼裡,天下人命是蒼生,難道一條人命就應該被視為草芥嗎?
去你媽為萬世開太平!
你吳佩弦錯在先,我瑰流錯在後,所以我會提著你的頭顱,親自去跟她的爹孃道歉,也親自跟她道歉。
山巔殺機驟起,那道白髮身影開始狂奔,腳步沉重如牛皮大鼓,聲聲如炸雷。
如敲喪鐘。
瑰流白衣飄搖,縱身躍下萬仞懸崖,白髮狂舞,仙人天魔混淆不清,竟有如殺神般的暴戾氣息。
“去你媽為萬世開太平!”
他大袖飄搖,眉心浮現紫金棗印,身後更是驀然怒放一大片紫金蓮花,搖曳生姿。
梵柯山幾乎所有香客都感覺到不似尋常的寒意。
始終沒有把她如何放在心上,直到親眼看見她點點滴滴魂飛魄散,這個男人細語呢喃,“陳鷺瑤,替我看看這一劍。”
雲海滾滾下垂百丈,迫近地面,從未有人想過仙人御風之景會來此人間。
天地間驟然唯有光明,一座座巍峨山嶽轟然震動,皆拔出一道清亮如雪的劍氣。
瑰流沙啞笑道:“下輩子不要喜歡我了,不值得。”
一劍過後,天地寧靜。
梵柯山腳下的那座客棧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