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髮男人笑吟吟坐在門檻上,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或許所有人都想過眼前此景,或許所有人都不敢去想,但除夕這天他真的回來了,風雪歸人。
秦芳痴痴看著瑰流,自家兒子好像比上次見面更魁梧了,這一路該說是磨礪還是磨難呢?但他真的做到了,從一個聲色犬馬的廢材太子變成武評第十的大宗師,便是天下人再不願相信,但他們不得不捏鼻子承認,那個天下第一大的紈絝,練武練出來個了不起的名堂,竟然能和白衣拳仙對敵且位於不敗之地。
就如次次離家萬里後返鄉,瑰流第一眼便看向自己的妹妹,即便她此刻已經心如止水,但他還是看見了她不曾有過的失態。
“劍南燒春給我留了吧?”瑰流對她笑道。
瑰清猶豫一下,冷淡道:“幹嘛要給你留?”
狐媚子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就連瑰啟都以為是自家女兒又在耍性子了,桃枝的臉色更是微微冰冷,唯有秦芳和瑰流,一個溫柔笑著不說話,一個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曾有那麼一天,秦芳找到瑰清,說了很多很多掏心窩子的話,待秦芳離開後悄悄折返回來,便看見自家女兒坐在亭子裡,深深埋頭。
有些深情是默默的,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流淌進那顆冰冷地把一切拒之門外的內心。
對瑰流來講,什麼最可怕?不是當年在青錢城差點被酒痴打死,而是怕自己用命護住的劍南燒春,她一口也不喝。就好像當年送出去的鐲子,整整三年的心血,卻被她摔的粉碎。
瑰流笑著看向瑰啟,“爹,怎麼感覺你又胖了?”
隨即恍然大悟,“我懂了,原來是沒人和您老人家搶肉吃啊。”
“那正好,兒子回來了。”
很輕很輕的一句話,但是打在瑰啟心上很重很重。“臭小子。”這個頭髮已經花白不成樣子的男人低頭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哪來這麼大風沙......“
猛地拍桌,滾燙汁水濺出火鍋,瑰啟高聲道:“愣著幹什麼?趕緊入桌!”
秦芳忽然皺皺眉,語氣陡然冰冷,“姒之呢?”
瑰流半截身子向門外探去,悠悠道:“我娘都生氣了,還不進來?”
在場所有人只見瑰流身子踉蹌一下,好像是......被踹了一腳?
然後有個美人評上真正國色天香的女子出現在瑰流身邊,一身雪白和瑰流如出一轍,胸前捧著一隻圓滾滾的白貓,氣質不落俗塵。那雙妖豔美麗的鮮紅眼眸平添了幾分妖嬈之感。
她將白貓放下,不難看出她很緊張,但是作為豪閥世家的女子,她自有大家氣度,從容不迫對眾人施了個萬福。
秦芳長撥出一口氣。拍拍胸脯,“嚇死娘了,娘還以為你和姒之吵架了,然後你自己一個人跑回來過年了。”
瑰流眨了眨眼睛,怎麼感覺這話說的有點不對味呢?
秦芳像是能洞察他心思一樣,微笑道:“要真是那樣的話,你也就不用回來過年了。”
瑰流扯扯嘴角,好一個女尊男卑的家庭,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怪就怪自己有個不爭氣的爹,要是爹的地位比娘高,那麼做兒子的自然跟著水漲船高。
圓桌本就不大,忽然又擠進來兩個人,所以略顯擁擠,但卻更顯出了年味。
瑰流早早就看準火鍋裡一塊即將熟透的牛肉,剛從秦芳手中接過筷子,像是捕魚猛地紮下,速度之快,瑰啟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鍋的牛肉被瑰流塞入嘴中。
瑰流一口嚥下,哈哈大笑,“上酒!”
因今日是除夕,家家吃團圓飯,所以宮女該回家的都回家,這也是大靖王朝開一代風氣之先河。桌子上不知不覺沒有酒了,除了瑰清一人獨飲的那壇劍南燒春,秦芳站起身說道:“我去拿酒。”
“還剩半壇,中午不用喝那麼多酒。”
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整日酗酒的瑰清。
在瑰流的詫異目光下,瑰清把劍南燒春推到他面前。
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來都是仰頭豪飲,瑰流受寵若驚之餘打趣道:“不嫌棄我啊?”
話音剛落,瑰清又遞給他一個杯子。
“當然嫌棄你,但你不許嫌棄我。”
瑰流愣住了,瑰清已經主動起身給他倒酒。
二人共飲半壇劍南燒春。
恰有一陣寒風捲簾吹進,瑰流立馬低頭揉揉發紅的眼睛,輕聲呢喃:“眼睛進沙子了......”
永霜十六年開春以來,這天除夕迎來一場久違小雪。
小雪靜靜的落,京城悄悄染白。吃過團圓飯,離晚上的年夜飯和群臣大宴還有好幾個時辰,秦芳把王姒之和輕雪留下收拾碗筷,瑰流便揉著發撐大的肚子和三個丫鬟回宮賞雪去了。
走在小雪消融的青石板路上,左手牽桃枝右手牽金梔,瑰流藉著些酒力輕聲念道:“渺萬里曾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