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溫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苦心經營的三座軍鎮,足足上萬兵力,到最後卻沒派上任何用場。
而那場從元祐七年吳佩弦死後就開始謀劃的棋局,按照時事不斷進行推演和修正,千算萬算,最後卻還是百密一疏,棋盤上憑空出現了兩枚棋子,一個是天上那位,一個是道祖弟子。
而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那位已經坐上龍椅的大奉叛軍首領是不可能不知曉此事的。一個亡國將領,本就擁兵自重,早就成了在帝王家臥榻之側酣睡的外人,故而那位皇帝早就有剷除他的心思,只不過眼下礙於“統一”大業尚未實現,境內絕不能起內亂,這才遲遲沒有動手。
但換作是誰,都無法忍受這蹬鼻子上臉的舉動,你一個小小的城門校尉膽敢私圍殺太子?以為先斬後奏,就能功過相抵?眼下,面對大靖王朝的威脅,朝廷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仍需休息喘氣,你許溫今天若當真舉著那大靖太子的頭顱昭告天下,不就是把大奉往火坑裡逼呢嗎?
所以大奉叛軍朝廷在聽說此事之後,上下震怒一片,更有甚者聽說那許溫勾結三教九流,不遵王道之法,當即磕頭跪拜,求皇帝陛下即刻出兵圍剿。
最後,皇帝陛下沒有答,也沒有不答。
因為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一眼所望,那些義憤填膺,怒罵抨擊,視新江山如骨肉的朝臣,全都是侍奉過大奉正統皇室的名臣。
“人孰不欲富貴?一旦有以黃袍加汝之身,雖欲不為,其可得乎?”
八王之亂,進京路上,黃袍加身,才得以坐上這張龍椅,所以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許溫可以殺,也可以不殺。殺為下策。不殺為中策。撫慰是上策。至於那上上策,是“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君臣之間無所嫌疑,先以散官,其後過蒙拔擢,寵命優渥,以敵制敵。”
所以鬧出此事之後,許溫沒有丟掉性命,只是被罷免了官職,又怕他率兵投敵,故而賜良田、市宅、黃金和美人。此外,皇帝悄悄派人與他見面,雙方有過一番不為人知的長談。
沂城,天子腳下,周家府邸炸開了鍋。
因為周家的掌上明珠,失蹤好幾日,今天可算是回來了。
主母張氏這幾天可謂是煎熬人壽,差點就失心瘋掉,這會兒看見閨女安然無恙地回來,哭得驚天動地,下人怎麼勸也勸不住,最後竟是哭暈了過去。
管事連忙叫來醫生,又派人去皇宮將此訊息帶給家主。
於是,正忍著極大悲痛替皇帝批紅的周家主,突然得知女兒平安無事回來,一瞬間老淚縱橫。
他放下墨跡模糊的奏章,站起來,腿腳都不利索了,急衝衝往外走,生怕再晚回去一會兒就看不見閨女了。
淚眼模糊的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於是在跨過門檻的時候,把一個抬腳剛要進屋的人給撞了。
一旁的周家下人差點被嚇死,撲通一聲跪下,悽然求情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而皇帝陛下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連忙扶住作勢要跪的近臣,笑道:“我一個四品武人,哪有那麼弱不禁風。都快快免禮。”
周家主連忙擦拭眼淚,作揖行禮,說道:“陛下......”
還不等他說完,皇帝就打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的,去吧。”
“謝陛下。”
周家主快步與皇帝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廊柱旁站著一位面紗遮面的女子,看著有些面熟,總覺得在哪見過,卻想不起來。
若是往日,這位心思縝密的朝臣一定會細細思慮一番,但眼下心急回去見閨女,所以沒想太多,轉身離去。
“想不到這麼危險的事,最後卻被一個少女做成了。這等膽識和見識,比世上大多男人強上太多。”皇帝感慨道。
遮面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說道:“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像她這樣的心性,的確不多見。也就只有她,若是換其他人第一次深陷那種千人規模的圍殺之局,不可能不害怕。”
皇帝點點頭,“溫婉秀麗,又是女中豪傑,周家還真是教養有方啊。倘若人人皆如此,則紛亂無所起,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儒家極為推崇的中庸之道,被你這麼一說,倒是一文不值了。”
皇帝笑道:“明明德,有仁心,難道我說的就不是儒家所推崇的嗎?說起來,聽溫帝師輔弼先帝的時候,曾枯坐天一閣三十餘年,閱盡諸子百家,學問之深厚,甚至連那些三教大佬都前來請教。生平與人論道,也只輸過一次。”
女子平靜道:“輸給那位大靖皇后,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棋盤之上,有些人先手無敵,有些人收官無敵,但很少有人能在中盤拼殺階段極其出色,故而這位大靖皇后的棋力,依我所看能夠排進天下前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