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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國子監(2)

老人砰的一聲猛拍桌子,環顧臺下監生,問道:“三歲為婦,靡室勞矣!自從我嫁到你家,婚後三年守婦道,繁重家務不辭辛苦。可你呢?至於暴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你當年是那麼憨厚老實,以貿絲的理由來向我求婚。可成家之後,你為何要對我施暴?我做妻子沒做錯什麼,是你男人太刁蠻。你反覆無常,可我已經覆水難收了啊。”

老人鄭重其聲道:“男人想要愛上女人,變心太容易,覆水也能收。可女人一旦愛上男人,想要掙離,便是不守婦道,死後是立不了貞潔牌坊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怕夫妻不和睦,一輩子也只能忍受,無法解脫。”

“所以《氓》中說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子耽兮,不可說也。而這便是大靖王朝以前的禮教,荒唐不荒唐,蠻橫不蠻橫?”

“今天在這屋子裡,有一半都是小姑娘。但是你們可知,前兩朝的國子監是不允許女子入內讀書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從大隋王朝開始,已有五百餘年。觀念便也深入人心,上至皇家宗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覺得女子無用方位大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靖開國之初,為了整改這一風氣,花了整整百年時間。所以你們今日能夠平等地坐在這裡讀書,能夠聽我講授《氓》,要感謝大靖王朝的先人們。就像我,能夠站在這裡腰玉琅琅的教書,要感謝那些殺出一片太平盛世的英烈們。”

老先生說完這句話,將書卷合上,笑道:“好了,這篇《氓》我就講完了。”

臺下頓時騷動不止,持續了一會兒,終於一個白姓小姑娘大膽站起來,說道:“先生,可您還沒有解釋最後一段呢。”

老人微笑道:“那請你讀一遍最後一段。”

小姑娘不解其意,但還是捧起書卷,朗讀起來。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讀完之後,她放下書,看著老人。

“懂了嗎?”老人眯眼笑道。

小姑娘搖搖頭,“不解釋怎麼會懂?”

“沒關係,你以後總會明白的。”老人高聲道:“孩子們,我希望你們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人生才是你們真正的老師。它教給你們的,比天底下任何一個老師教的都要好。”

“還有其他問題嗎?”

老人用戒尺拍了拍桌,這是一貫的傳統,三聲之後若是沒有問題,那便下課了。

讓一群純真懵懂孩童去理解一篇苦澀的愛情故事,肯定是很難的一件事,勢必會存在許許多多的疑問,只是這些疑問不適合問,也不適合在現在解答。

屋內十分安靜,所有孩子都眼巴巴看著老人,似乎都充滿了對午飯的渴望。

老人這會兒也餓了,於是放下戒尺,雙手負後,“沒有問題,那咱們就下課吧。”

屋內頓時爆發出各種歡笑嘈雜聲,下課後一貫是這樣。老人摳了摳耳朵,低頭正打算走下講臺,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抹刺眼的雪白。然後緊接著,嘈雜聲瞬間消失不見,已經能用寂靜來形容,而是死寂。

只因一個白裙女子毫無徵兆走了進來。

老人微微皺眉,對於女子的面容,他有些印象,以前肯定在哪裡見過,只是時間相隔太久,現在已經忘記了。

“有事嗎?”他看向這位相貌實在傾城傾國的女子。

“我有問題要問。”女子笑道。

老人挑了挑眉,隨即揮了揮手,“都去吃飯,這裡沒有你們的事。”

聽到這句話,孩子們再次炸開鍋,一個個瘋了般地朝外跑去,甚至有桌子被撞倒,文房四寶摔碎,墨汁濺了一地。

很快,屋子裡其他人都走了,只剩白姓小姑娘一個人,矮小的身材拎著個高高大大的掃把,正在清理那灘墨汁。

“是對剛才那篇《氓》存在疑惑?”

瑰清頷首道:“正是。方才我旁聽了一節課,突然心有疑惑。為何及爾偕老,最後會變成老使我怨?為何最初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最後會變成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老人愣了愣,語重心長道:“你這是在問我一開始明明那麼深愛,後來為什麼要背叛?須知天下萬般皆有道理,唯獨情愛一事毫無道理可言。愛一個人不必須有理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可如果求之不得,我就會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同樣的,不愛一個人也不必須有理由。一開始的山盟海誓,如果最後變成蒲葦磐石之賤,或許會有理由。但是如果沒有理由,你不要苦苦深究,不要發問‘憑什麼’和‘為什麼’,難道是我做的不夠好嗎?只需像《氓》中的女子那樣,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往前看就好了。”

女子聽完,久久無言,也不離去。

老人小心翼翼問道:“失戀了?”

女子搖搖頭,“不是我,是我哥哥。”

“哥哥?”老人嘆息道:“哎呦,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呦。”

瑰清頓時眯起眼睛。

方才她還對這位老人有些尊重之意,只是現在,她只想說出“老東西”這三個字。

突然,有一雙小手拽起瑰清的裙襬,輕輕挽了個結。

原來是裙襬濺上了墨漬。挽起來一方面是為了好看,一方面也是避免再次浸染。

瑰清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方才的冰冷神色全無,柔聲笑道:“姐姐來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