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醫生的值班室,一張桌子,桌子前後各有一把椅子,牆邊有一個資料櫃,資料櫃旁是摺疊床。蔣建學坐在桌後的椅子上,看著面前站得筆直的六子,好幾秒鐘沒有說話。他有點愣神,因為他恍然發現,六子竟然已經這麼高了。十六年來,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六子,這會兒看起來,恍然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劉傑。第一次見到劉傑的時候,他也就二十,他那時還是國青隊的前鋒,恍如昨日。
“坐、”雖然這一眼讓蔣建學回憶起了很多,但也只是回憶而已,他對六子還有劉傑,甚至是整個劉家的看法都沒有改變,依然負面。聽了趙洪斌的講述之後,他更堅定了這種看法。在他的意識中,劉傑的優秀是靠他的爺爺基因改造得來的,甚至劉傑的父親也是,整個劉家真正堪稱有能力的人只有劉老一人,他還是一個從事秘密研究,見不得光的科學家。
雖有些吃不到葡萄嫌酸的感覺,但蔣建學並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他堅信,如果給他同樣的機會,他一定會做得更好,至少比劉傑做得好。至於六子,他已經沒有出類拔萃的機會了。
蔣建學心裡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快感,劉家的天才傳承在六子這一代終結,終結在他的手裡。劉傑天縱奇才怎樣,劉老可以改造基因又怎樣,他們的唯一後代,以後只能做一個庸庸碌碌的人了。
“這個老東西在想什麼?”知恩見蔣建學的表情奇怪,卻又不說話,覺得有些陰惻惻,湊到六子耳邊小聲地問。
六子對蔣建學還是很尊敬的,沒有回應知恩。但他心裡也覺得奇怪,因為他還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蔣建學竟然讓他坐了。要知道從前只要蔣建學發現了他,肯定就是手一揮讓他滾,像趕蒼蠅一樣。
知恩的聲音不小,蔣建學聽到了,雖然沒有聽清說了什麼,但也回了神。忽然他對上六子清澈的眼神,蔣建學又有點自慚了起來,到底是個孩子,即便是劉傑的孩子,似乎也沒有這麼針對的理由。但有些事情,心裡清楚沒有用,讓他現在對六子和藹起來,他還是做不到。
“你們是怎麼混在一起的?從頭開始說。”蔣建學看向六子問道,他要知道事情的經過。
“哦,是這樣……”六子張口要回答,知恩忽然插話了,道:“你這個老東西會不會說話,問就問,幹嘛像審犯人一樣?”
“你!”蔣建學多久沒被人這樣冒犯過了,但是今天被知恩一而再再而三的搶白,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六子察言觀色,忙把知恩的嘴巴捂住,替她道歉:“對不起蔣教授,她……她不太懂事。”
“你先閉嘴,鬆開她,讓她說。”
六子只好閉嘴,鬆開捂著知恩的手,把她放到了桌上。知恩抬腿踹他的胳膊一下報復,叉著腰仰頭看著蔣建學,道:“我說怎麼了?我怕你嗎?”
蔣建學不做這些無謂的爭辯,直奔主題,道:“你剛才說你是李秉哲的孫女,來自青龍艦,你怎麼證明?”
知恩本來還要胡攪蠻纏一會兒,但蔣建學說起了正事兒,她也只要忍下,對於身上的任務,她還是不敢怠慢的,道:“我爺爺告訴我一句話。”
“話?”蔣建學微皺眉,道:“說來聽聽。”
“天王蓋地虎。”
“寶塔……”蔣建學下意識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忽然反應過來閉住嘴巴,老臉通紅。心裡忍不住暗罵李秉哲這老混蛋,事情過了那麼多年,還記得這麼清楚,當真是夠小心眼了。這個切口,是幾百年前的一齣戲劇的臺詞,在他和李秉哲同窗時期,當時作為趙洪斌的助手只有一個名額,蔣建學是趙洪斌的狂熱崇拜者,為了得到這個名額,就請李秉哲去劇院看過這部經典劇,回來寢室關門,倆人在校外喝酒,喝到大醉的時候,蔣建學使了個心眼,把李秉哲準備提交材料的儲存器丟掉了。當時沒露餡,但哪有不透風的強,後來李秉哲知道了,見面就拿這事兒出來譏諷。
蔣建學不是否認自己做錯了事情,但他覺得,他後來已經彌補過了。他成為趙洪斌的助手之後,也幫助李秉哲透過考核成為了趙洪斌的博士生,雖然是晚了兩年,但實事求是的說,對李秉哲未來的成就沒有造成什麼太重大的影響,而且李秉哲見面就諷刺挖苦,幾十年也差不多了,就算當年做錯了,也不能一輩子到死都不放啊。老東西也是太不自重,竟然把這種事情對孫女說。當著小輩的面,蔣建學怎能不尷尬。但好在人老經歷多臉皮也打熬出來了,雖然尷尬,但也能挺住,輕咳了一聲,道:“好,我相信你是李秉哲的孫女了。下一個問題,青龍艦的狀況怎麼樣了,他派你來的目的是什麼?還有……你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小?”
這些盤問,知恩都預料到了,當即把昨天對六子說的那些又說了一遍。蔣建學聽了,連吸冷氣。這些事情,他怎麼能想象得到。當年與四艦失聯,他最擔心的便是李秉哲的青龍艦,倆人雖然是一輩子的老冤家了,但也是最惺惺相惜的朋友,對彼此的敬意是毋庸置疑的。聽到李秉哲竟然遭遇了這麼多劫難,副艦長叛亂,失去親人,又孤獨堅持十六年,最後孤注一擲捨得拿親孫女做實驗品……這一切的行為,蔣建學是佩服的。
他看了看知恩,剛要什麼,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停住了嘴。看知恩的樣子,他忽然想起昨天和趙洪斌的對話,所謂的基因改造技術,眼前不就是一個例項麼?李秉哲能把知恩改造成現在的樣子,一定是抑制了她體內的負責高個子的基因,同時啟用了她體內的矮個子基因。他怎麼會劉老的獨門秘技?
蔣建學的心思動了起來,首先青龍艦是一定要救援的,作為聯合艦隊的副艦長,他責無旁貸。除此之外,他有了一個新的理由,如果知恩的基因可以改變,李秉哲是不是也可以幫他進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