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蔣建學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理論上，趙洪斌院士會在五個小時內甦醒，如果狀況良好，這個時間還會提前。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蔣建學也越發坐臥不安了。

趙洪斌院士休眠之前，特意找他談了一次話。囑咐了兩件事，第一件，帶領大家堅持下去，他堅信劉傑會回來。第二件事，一定要照顧好劉傑的孩子，傳授他知識，讓他健康的長大成人。

兩件事都與劉傑有關，這讓蔣建學憤憤不平。但是當時恩師即將休眠，他把這些憤然都壓了下去，滿口答應。後來在執行上，他沒有按照老師的話去做，而是都打了折。

第一件事，他是帶領著麒麟艦的一萬來號人堅持了下來，但是他沒有指望劉傑會回來，而是選擇了其他辦法。他一邊帶領大家節約能源，一邊把礦坑開遍了穀神星，他要找到其他能源，同時改裝動力爐，讓使用氦3做燃料的動力爐也可以相容其他燃料，他要自己帶麒麟艦回去。因為這件事，麒麟艦計程車兵和科學家都變成了礦工，每天在輻射和高危的宇宙環境中工作，十年來已經去世了幾百人。

第二件事，他沒有照顧過劉傑的孩子，也沒有傳授過他知識，他對這個孩子一直是不管不問的狀態，因為劉傑的關係，他看這個孩子一眼都覺得厭煩。他沒有蓄意謀殺掉這個孩子，在他心裡已經是念及舊情了。

這樣的做法，顯然在趙洪斌面前是交代不過去的。想到和劉傑的種種過往，蔣建學心頭複雜，他已經快六十歲了，人生過半知天命，什麼道理他不懂？他也知道這樣針對一個孩子不公平，顯得氣量狹小。但是劉傑這個人，一直如魚刺般卡在他的喉嚨裡，扎進他的心裡，讓他想起來就刺痛。

“咚咚……”

敲門聲想起，打斷了蔣建學的思緒。蔣建學深呼吸了口氣，神情再次恢復古井無波，道：“進來。”

“將軍，院士已經醒了，他要見您。”

蔣建學身具兩種身份，在學院裡他是教授，但是涉及到其他事情的時候，他的軍銜是少將。在人類進軍宇宙的時代，這樣雙重身份的任命非常常見。

“好，我這就過去。”

蔣建學應了聲，簡單歸置了一下桌上的東西，跟著來通報的人走了。其實他可以不做這些，桌子上也沒什麼可收拾的，說到底他還是緊張了。

來到病房門口，蔣建學聽到了趙洪斌爽朗的笑聲，一如從前般令人心安，任何困難狀況下他都是這樣的笑聲。這也是蔣建學最羨慕老師的地方，他自問這輩子都做不到這麼灑脫豁達。

推開半掩的門，蔣建學走了進來。趙洪斌院士正在跟負責照顧他的護士閒扯，問人家父母是誰，是做什麼的……這護士也就二十歲，十年前他休眠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女大十八變，他自然是認不出了，但是提起她的父母來，趙洪斌卻是都知道，老頭子的記性尤其的好，麒麟艦上的人，他只要看過檔案，就都能叫上名字。由此可見，休眠對他的記憶確實沒造成什麼影響。

“唔？建學來了，來來來，過來，讓我看看，嘖嘖嘖，小老頭一個了，哈哈哈，再過兩年就和我一樣老啦……”

當著小護士的面被這樣調侃，蔣建學有些尷尬，趙洪斌休眠這十年，誰敢用這樣的態度對他說話。蔣建學咧咧嘴，揮手讓護士退出去，趙洪斌見狀皺起了眉頭：“十年不見，譜大了很多啊，小建。”

小護士落荒而逃了，她怕再待下去會笑出聲，看到不苟言笑的蔣教授這樣吃癟，還真是一件新鮮事。蔣建學把門關上，回到病床旁邊，道：“老師，我也快六十歲的人了，能不能別叫我小名了。”

“六十怎麼了？我還八十了呢，年齡大一點不起？”

蔣建學不敢還嘴，忙點頭應承：“是是是，您說得都對。”他不願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岔開話題道：“老師，您的身體沒有大礙吧？”

“大礙是沒有，小礙就有一點……”趙洪斌把手邊的一份檢測報告丟給蔣建學，蔣建學拿起來看了一眼，身形猛地一怔。他不死心地把整份報告看完，六十來歲的人一下子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這份報告上面顯示的各項數值表明，趙洪斌身體重要器官都已經衰竭，如果這些數值都是準確的，那麼趙洪斌餘下的生命，最多不超過七天。他也終於明白這次趙洪斌設定的喚醒條件是什麼了，根本與警報無關，他設定的喚醒條件就是他的死亡臨界點。他不想在休眠中死去，所以執意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醒過來。

“本來就是苟延殘喘，沒什麼可惜，有什麼可哭的……這輩子我已經挺知足了……”趙洪斌倒是很樂觀，在他臉上絲毫看不到死亡臨近的恐懼，他抬頭看向痛哭流涕的蔣建學，道：“先別哭了，告訴我，劉傑回來了麼？你去找他，讓他來見我，我有話要跟他說。”

聽到劉傑的名字，蔣建學拉起老師的手，痛哭流涕：“老師，他沒回來，十五年了，他沒回來啊！”

趙洪斌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過了一會兒，這位面對死亡巋然不懼的老人，終於露出了些許愴然的樣子，一瞬間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

傍晚的時候，六子有些餓了。他看了眼床邊的按鈕，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按下去。按下去是會有人給他送食物過來，可是這樣他覺得有點太麻煩護士了。雖然這是學院區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的待遇，但他不覺得自己也可以這樣麻煩別人。

況且，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大事，休息了這半天，還是出院回家吧。

六子把想法和知恩說了一下，知恩也同意，因為她也早就餓了。雖然剛剛找到了丟掉的餅乾，她也吃掉了，但是想到可能吃到的‘人類美食’，她還是忍不住流口水。六子穿上孫莉為他準備好放在旁邊的衣服，看了眼知恩，道：“你要怎麼辦？要不要再變回……”他在比劃了一個‘球’的樣子，知恩瞪他一眼，撲稜著翅膀鑽進了他的外套口袋。

六子把病房內的一切都收拾好，然後離開了病房。穿過走廊去找醫生辦理出院的時候，他注意到了走廊盡頭的病房門口圍了很多人，雖然心裡也好奇，但他這麼多年，早已經養成了對於熱鬧敬謝不敏的習慣，反正學院區就這麼大，有什麼新聞早晚會傳得人盡皆知，他也不著急這一時非得知道。

出院的手續很簡單，辦理好了之後，護士在他手腕上套了一個檢測手環。這個手環可以維持三天的使用時間，主要是檢測他的身體後續狀態，如果三天內發生狀況，醫生會第一時間知道。

離開了醫務室，知恩就從六子的口袋裡探出了小腦袋。

“你家在哪啊？離這兒遠不遠？”

“不遠，前面的那個看到沒？我就住在那裡面。”

知恩瞭望了一下，是一幢很氣派的建築，道：“還挺不錯的，你住的地方很大嘛，對了，你在這兒是幹什麼的呀？”

“我啊，我是一個清潔工。”六子隨口答道。

“啥？清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