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勁超走了,葛紅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他走了,兩個人甚至連工都沒有辭,所有的衣服被褥一概扔掉,甚至竟連任何人都沒有打一聲招呼,於第二天一大早就一同從第六毛紡廠消失了。
偌大的廠子一下子變得空曠寂寥起來,瑩瑩每天吃力地上班下班,連每嚥下一口飯,每抬動一步子都覺得異常艱難,所有的人都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是的,潘勁超最後還是帶走了葛紅,她只是一個被遺棄的人。
下了班瑩瑩就順著廠子外一條僻靜的小路向前走去,那一路人跡罕至,直通向一大片荒廢的菜園,再一直往前走的話,就是雜草叢生,荊棘纏身,瑩瑩找到一處荊叢深處坐了下來,她已經連續好多天每天都來到這裡大哭一場,是的,她需要這樣一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不然她將痛苦地不知道該怎樣艱難的活下來,她恨潘勁超為什麼要招惹她,然後又生生地將她拋卻;為什麼他會捨下她讓她一個人獨自承受這離別的傷悲;為什麼他就不能回來看看她,她就這樣的哭死了他知道嗎?嗚嗚……
天色將晚,不遠處一個坑窪裡一個老人費力地推上來一輛破舊腳踏車,車上馱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早春的寒風料峭,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過身邊,那孩子就扭過頭去看這個蜷縮著身子矇頭捂面嚶嚶啜泣的女子,老人就嘆息地搖了搖頭依舊埋頭走過。
瑩瑩就那樣地朝死了地哭去,這樣直到把全身所有的氣力都使盡了,哭得心肝肺兒都攪和成了一團,直到覺得所有的心啦肝啦肺啦五臟六腑全都空了,她才能夠虛脫地喘息,慢慢地撥出一口氣來,她還沒有哭死過去,可是她是多麼的想就這樣地死去了,就這樣的哭死過去也就解脫了,她就不會這樣每天被折磨得難受的死去活來了。
廠子裡也是沒有法子再呆下去了,她每天硬著頭皮在廠裡機械地上班,吃飯,睡覺,頂著大家異樣的目光和身後的竊竊私語,她是一刻也不能夠在這個廠子裡面呆下去了。一天,李小霞咋呼著從過道里走過:“——廖光輝拾著一個大戒指!”她的聲音又尖又銳,一下子整個樓層的人都聽到了,就有人接著竊聲說道:“是潘勁超扔的!”其時瑩瑩正抱著本雜誌躺在床上看,也不知道聲音有沒有真實的傳到她的耳裡面,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潘勁超一定扔掉了那枚戒指,於是她也悲壯地從手上取下了那枚戒指,當時想到也一下子扔到窗外算了,轉而想到不知又要被誰撿去了,於是她趁著一個空閒的時間偷偷地又來到那處舊花園臺子的不遠處扒了一個小窩窩,就把那枚戒指放了進去,輕輕地埋上,蓋嚴土,想到她根本不配這枚戒指,也不配潘勁超,那麼就在這個地方還給他了,也算是一個交代。
瑩瑩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是的,沒有了小潘,這喧囂的整個的世界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原本的大街,原本的店鋪都是小潘帶她領略、帶她走過的,然而此刻,舉目望去一切都物易人非了。
身邊不知何時一直有個男人總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她也沒留意,突然那個男的開口對她說道:“小妹!你這是幹嘛去?大哥有份好工作介紹給你做不做?”
瑩瑩轉過臉抬眼看了一眼那人,四十多歲的模樣,油頭粉面的,下意識裡不是什麼好人,然此刻她卻執拗地望著那人壞壞地笑了一下,遂問道:“——什麼樣的好工作?”
男人原見她情緒低落,心生叵測,卻又見她開了口,喜出望外,忙驚喜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說道:“推銷員?——一個月八百到一千,還有提成,一般人想做都做不了!”
瑩瑩的工資一個月才拿三百來塊錢,聽了這個不免為之心動了一下,然戒備之心並未全放得下來:“……在哪兒上班?”
“龍山名珠!”
瑩瑩聽了依然冷笑了一聲,隨後丟下一句揚長而去:“知道了——!”
龍山名珠瑩瑩倒是聽說過,不過要問在什麼地方,什麼樣子倒是沒有一點印象,想象中大概就是比較大些的高檔的酒店罷了。瑩瑩兜了半天光景,傍晚的時候回到愛玲姐家裡去。瑩瑩最近一直以來因為潘勁超的離去悲痛欲絕,已經好久沒到愛玲姐家裡來過了,這次兜轉著來到她家,覺得自己已經好很多了。
表姐夫治國正在修車,愛玲姐蹲在他跟前打下手,瑩瑩就在一旁哄小虎玩。
“噯!隔壁老李的兒子也沒找到物件哩,跟瑩瑩提提,你覺著咋樣?”愛玲在邊上小聲問丈夫。
治國聽了就抬起頭思忖了一下,轉過臉反問愛玲;“你覺著管啵?”從語氣裡聽出來他折中的態度。
愛玲思索著接道;“要是論家庭,我覺著也管!五收長得也不算太差,總的來說,老李就這一個兒子,瑩瑩受是不能受著!”愛玲當然知道瑩瑩跟潘勁超之間的事情,但是人家已經走了,她也就不提不問了,只當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
瑩瑩在邊上大致也都聽著了,也不吱聲,卻裝著沒事人一樣,嘴角卻掛起了不以為的笑意。
吃過了晚飯,愛玲只輕輕地提了一句:“走,咱出去溜溜,等會兒你看著管呢!咱再提——”瑩瑩聽了就笑眯眯地跟著她走。
天已近傍黑,街上的燈火正漸次張開,老李家的雜貨鋪子也燈火通明瞭起來,那些擺在門前的攤子都還沒有收,日常用品鍋、碗、瓢、盆一應俱有,老李是個典型的生意精,見人三分笑,說話很討巧,愛玲和他寒喧著,順便就在攤子上挑了幾樣東西,隨口問道:“你家五收呢?怎麼沒看見你家五收?”老李聽了四下瞅了瞅,突然他兩眼望著不遠處就神氣地笑了道:“那不!——過來啦!”愛玲和瑩瑩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不遠處正歪歪斜斜地走過來一個胖小子,乍一看怎麼也不像老李,待走到近了,才從眉眼稜角處看出一點相似來,五收走過來,眼皮一直耷拉著,挺著個庸腫的肚子,走到近前了眼皮似乎也未抬一下,只喊了一聲“姨!”便走了進去,老李也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五收,然看著五收走過去了,他的表情就黯淡了,卻仍笑著說道:“就是白舍!”愛玲聽了忙笑著說道:“那裡!五收才聽話哩,現在像五收這樣懂事的孩子不多了!”老李聽了就拿眼打量了一下一直站在愛玲身邊一聲不吭的瑩瑩一眼,就低下了眼皮心裡有數了。
就像愛玲姐說的,一個農村出來的女孩子,能在城裡安上個家實在是不容易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的底子好,模樣夠出眾,而男方又是條件不能太好的那一種,然而瑩瑩心裡很不平,她覺得五收走過她身邊,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漠地彷彿他們就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一樣,瑩瑩覺得他還真不如紗廠裡那些對她吹口哨的流氓,然而愛玲姐問她怎麼樣的時候,她依舊含笑地點點頭,預設了,既然所有的風花雪月已成往事,何必再計較去跟什麼樣的人過一輩子呢!到這裡瑩瑩頓感兩眼一熱酸楚的欲要落下淚來,因為她知道潘勁超是永遠的都不可能再回來了,那一刻她突然又悲愴的不能自已,然只一刻她便皺了眉頭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想到她一個農村出來的一無所有的女孩子找到這樣一個充裕的家庭也算是值得了。愛玲姐聽了亦含笑地點頭讚許,要是管的話,等一會兒我到老李那兒問問,要是行的話,我就給你訂下來了!說話的功夫,半個小時左右,愛玲姐就回來了,治國哥就笑著問她:“咋樣,願意不?”愛玲姐這時的態度就沒有原先那麼積極了,她望著瑩瑩語氣和緩的說道:“老李說‘管’,長得是不孬,說他問問五收,五收願意就行!”
從表姐家回來,經過門衛室的時候,瑩瑩又看見廖光輝正歪倚著門框,她皺了一下眉,意欲趕快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