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的柯,平地波瀾的瀾,與她同音不同字,就像是取名時父母看岔了行,又像是搖擺不定的抉擇所衍生出的另一種可能。
瀾與嵐,男與女,躲在骯髒診所裡的中槍青年與懷揣著夢想踏入社會的天真學生,對比鮮明的簡直像是神明開的惡劣玩笑。
“對,柯瀾就是你,一個肩膀被打出了貫通傷、差點死於傷口感染的小可憐。”黑發醫生理了理因打鬥而淩亂的衣衫,“而我,安德斯,一名被病人差點扭斷脖子也願意寬宏大量拯救他的白衣天使,你的主治醫生。”
“你來自巴爾幹半島”柯嵐敏銳的將這個少見的名字與病歷上的外文字母聯系在了一起。
“地理學的不錯……我小時候跟著老爸在希臘長大,經濟危機的時候去了西班牙,前幾年才回國看望老媽,”醫生對著她搖了搖食指,“這些資訊原本的你一清二楚,我再說一遍是為了打消你另尋高明的主意,我可是整個地下城最棒的醫生。”
呵,你這種沒有經歷過高考的渣渣怎麼能懂文綜刷題的痛老孃可是能無存檔通關《文科生必須死》的女人。
在心底發出一連串的冷笑,柯嵐捕捉到了關鍵字,“地下城”
“哇哦,連這個都不知道嗎你看過《後天》嗎,小朋友”安德斯誇張的攤開了手,走到了窗戶旁邊,一把拉開了緊閉的窗簾,露出了外面被鋼筋水泥塑造的昏暗世界,“巨大的冰雹從天而降,蒼茫覆蓋了大地和海洋,冰河世紀重新降臨——歡迎來到華東地區最大的地下城瀛洲……好吧,我也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土。”
柯嵐注視著窗外不可思議的畫面,擁擠而低矮的街道上霓虹燈閃爍著廉價又刺眼的光芒,奇形怪狀的車輛排隊駛過,而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行人步履匆匆,彷彿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腦子裡那層朦朦朧朧的紗布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捅了個稀巴爛,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真的來到異世界的實感,太陽穴位置的血管一跳一跳,為她昏昏沉沉的腦袋帶來了尖銳的刺痛。
但怎麼可能呢
“當初地殼斷裂,一整座城市沉陷了下來,為了躲避地面的嚴寒,倖存者們就利用城市的廢墟建造了這裡……話雖如此,這也不過是四年前的事罷了。”
“……四年前”
“是啊,公歷2019年,災難就降臨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安德斯說完就拉上了窗簾,顯然不願意再多談。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柯嵐把目光從窗簾移到了男人的身上,“你很清楚吧,我不是原本的柯瀾。”
“我說過,你是我的病人。”
安德斯走了過來,一隻手插兜,一隻手在了翻開的病歷上用力點了一下,柯嵐順著看去,發現是手指點的部位正寫著一個英文單詞:
bipoar disorder。
躁鬱症。
男人侃侃而談,“柯瀾原本只是找我治一些皮外傷,後來我發現他的情緒經常會在亢奮與抑鬱之間轉換,於是我們的治療深入到了精神層面,一開始,我確診他為雙相情緒障礙,也就是躁鬱症,老實說,我本來對自己的診斷非常自信……直到見到了你。”
“你知道嗎精神分裂的早期症狀與抑鬱發作非常相似,我恐怕也犯了混淆的錯誤,”安德斯湊近了柯嵐的耳畔,“但聽著,小子,我對你的自我認知毫無興趣,但只要你還用這具身體一天,你就算裝也要給我裝成柯瀾。”
身體下意識的避開一步,柯嵐審視著眼前的男人,“我以為你們只是醫患關系”
“不僅如此,”安德斯臉上的笑容至此完全消失,“我還是你們在這座地下城裡唯一的盟友,起碼是唯一一個不想殺你的人。”
“這話倒是很危言聳聽。”柯嵐謹慎的盯著他。
“是不是危言聳聽你以後就明白了。沒有我的提醒,你在這裡一天也活不下去。”男人冷酷的說道,然後用力抓住了青年受傷的左肩,“這個鬼地方雖然起名叫作瀛洲,可不是什麼真的仙境。”
尖銳的刺痛隨著男人的動作席捲了柯嵐全身,她因而越發用力的捏住了手中的病歷。
愛因斯坦的笑聲越來越大了,柯嵐開始懷疑這具身體真的擁有精神疾病,不然為什麼會産生如此鮮明的幻聽但擁有精神疾病也算是好事,起碼足夠異常的精神狀態能夠保證她不會被過於荒誕的現實逼瘋。
不過有一件事安德斯倒是說得很對,無論她對如今荒謬的情況理解了多少,假借失憶也好,假扮第二人格也好,偽裝成“柯瀾”活下去都是唯一的出路。
假如……只是假如,她有一天能回到擁有父母、朋友和正常人生的美好世界,那她一定要去掘了愛因斯坦的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