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的男聲再次響起,她聽話的停下手,若無其事的也跟著進入了人堆。
當真的混入西區的人群裡,柯嵐就立馬明白青年是對的。
撇開居住在地下這一點,西區居民之間關系更接近末日前的街坊鄰裡。在這樣寬松的氛圍裡,如果她特意戴著帽子遮住長相,就會顯得異常可疑。當然,在一堆大熟人裡面扔進一張生面孔也會像沖沸水裡扔石頭,非得炸開鍋不可。
然而,沒有人對柯嵐的出現表現出驚訝,甚至有幾位大叔還親熱拍了拍她肩膀,彷彿她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柯嵐挨個回了笑臉,嘴上也不忘嗯嗯啊啊的應付著,就這麼大搖大擺的綴在白嚴身後,竟然一路暢通無阻的跟回了民兵團總部。
顯然,白嚴對於一名敵方高層在自己地盤如魚得水的事情毫不知情,這才會一進入西區就放鬆了警惕。
柏思流住在與控制中心連載一起的地鐵站裡,各類設施一應俱全,而他的死對頭則窩在塌了半截的地下洗車店裡,沖水噴頭應有具有。
柯嵐感受到了鮮明的貧富差距,同時也不解:
你們有空打得死去活來,沒空攜手共進一把——用這琳琅滿目的噴水頭去洗一下柏思流那輛從爛泥坑裡爬出來的小破車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
王吉當曾在接她的時候說過,瀛洲是透過打通地下車庫才連線在一起的。從外觀來看,民兵團選中的這個據點正靠著通道口,以至於在最初連線各區的時候被打塌了一面外牆,但也陰差陽錯的擁有了更大的空間,足以供人立起一座聚集人心的堂口。
郭振天就是這麼起家的。
相傳,他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包工頭,帶著手下的工人在附近的工地上做活。災難來臨之際,他帶著工人和女兒躲入了地下,聯合同樣來避難的人一齊打通了前往其他大廈的通道,形成了瀛洲最初的雛形。
可以說,沒有郭振天就沒有現在的瀛洲地下城,就連郭振天自己都這麼認為,全城唯一一個不認同這個說法的就是覺得自己産業被佔的柏思流。
也正因如此,當不少人因受不了柏思流的高壓統治而轉而擁護他的時候,郭振天幹脆就帶著支持者另起爐灶,開始與柏思流分庭抗禮。
以至於有人曾經戲言,如果不是瀛洲裡沒有河,他們就可以湊齊三方來演上一場地下城版三國演義了。
這麼說的人自然來自東區,畢竟無論魏、蜀、吳在過程中怎麼鬧騰,最後也是魏國笑到了最後。
如果說對應曹操的“柏思流”代表著強權,那麼被比喻為劉備的“郭振天”就意味著仁義,強權固然帶來壓迫,可過度的仁義往往也會招來紛爭與軟弱。
白嚴走進堂口的時候,民兵團正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爭辯。
幹部們旗幟鮮明的分為兩派,正在扯著嗓門互罵,而郭振天則沉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的轉著手裡的佛珠。
爭辯的主題很簡單,總結來說,就是“要不要派人去東區接應大小姐”。
郭攬華帶人前往東區議和,本該當天就回,可拖拖拉拉到了第二天中午還杳無音訊,出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郭振天自然憂心女兒的安危,然而民兵團畢竟不是他的一言堂,只能趕緊召集起幹部開了一次商討會。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聽說郭攬華生死不明後,原本一團和氣的幹部們迅速分為了兩撥,針鋒相對的吵了起來。
贊同的人大聲列數著郭攬華這些年為民兵團做出的貢獻,強調著她與郭振天深厚的父女之情,還順便唾罵反對派忘恩負義、狼心狗肺。而反對派則他們的指責充耳不聞,只是一再強調西區勢弱的現實,其中不乏從四年前就跟著他的老人。
“姓雲的,你別不要臉!”罵道興頭上,紋著花臂的壯漢一拳砸上了桌子,“當初不是大小姐帶你進團,還對你一力栽培,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吃沙子呢!現在她出了事,你竟然當起了縮頭烏龜,你他媽還算是個人嗎!”
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是一名穿著灰色夾克的短發青年,他被反對派的其他人包在中央,乍看並不起眼,但從前排的骨幹也時不時對他側耳傾聽的行為來看,這人才算是他們的主心骨。
“鄭冒,你擔心大姐,我也擔心,但擔心並不是有勇無謀的理由。”青年微微皺起眉,“東邊本來就懷疑我們與刺殺案有關,這時候再興師動眾的上門討人,這與坐實傳言又有什麼分別”
“放你媽的屁!”壯漢一聽更是怒不可遏,他一腳就踹倒了桌子,木頭碰到地面發出了一聲巨響。
就在場面即將失控的時候,白嚴跌跌撞撞的走了進去。
一看到他,所有人頓時不吵也不罵了,房間裡一時靜的嚇人,只能聽到白嚴粗重的喘息和郭振天撥拉佛珠的聲音。
過了良久,郭振天緩緩問道:“怎麼就你一個,攬華呢”
“攬華……”白嚴失神的呢喃,“攬華她……死了。”
“啪!”
郭振天手中的佛珠應聲而斷,金剛菩提滴溜溜的滾了一地,有幾顆甚至滾出了洗車店,一路滾到了大街上。
柯嵐靠在店外,身後薄薄的牆面根本擋不住屋內的爭吵。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滾到了腳邊,她彎下腰,將鞋邊的菩提珠撿了起來,隨手放到了衣袋裡。
她有一種感覺——這屋子裡的人與這菩提手串,其實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