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克洛德移開視線。
箭端刺進烙印的中心,那支箭彷彿是一根繩索,牽連起前後十年的光陰。
棠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驀然感覺那一片的肌肉緊繃起來,她立刻縮回手,抬頭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以為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表情,眼神有點奇怪,但又不像是因為疼痛。
“國王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她放下這個疑惑,轉而去問事件的源頭,因為怕刺到他心中的鬱結之處,她的語氣有些猶豫,“還有伊桑,你們不都是他的親生孩子嗎?”
“正因如此才會是這樣。”他慢條斯理地說。
“我……”她稍一停頓,開口,“我想知道。”
克洛德沉默半晌,握住她的手,他輕輕轉了一下那個戒指,戒指嚴絲合縫地貼著她的手指。
“……因為我們的母親,”他緩緩地說,這一次沒有避而不談,“自她成為王後以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世間的光明。”
棠本能地感覺到那並不是一段明媚的回憶,但是現在,克洛德願意以平和的口氣將這些塵封的往事說出來,她還是覺得有種長舒一口氣的釋然。
“是奧莉薇婭王後?”
他略微頷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手指卻嵌入了她纖細柔軟的手指之間,輕輕扣住。
夜雨寒意濃重,凡彌倫的皇家公墓花園裡,矗立在土地中的石碑全部被雨水淋濕,比白日所見更加陰森可怖,而雨點落進泥土裡又泛起陣陣潮濕的水汽,水汽順著石碑向上爬,再融進冰冷的雨中,帶著白骨上的死寂之意。
一座石碑前站著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他在那裡站了很久,直到鬥篷上的雨水順著邊緣落到他的眼睛裡,他才輕輕動了動睫毛。
那是一雙屬於老者的眼睛。渾濁,滄桑,又飽含著悲憫。靜默了許久,他眼中的悲哀之色越發濃烈。雨水將他的鬥篷濕透,這樣寒冷的夜晚,老者卻好像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他還是討厭你的孩子,”老人低聲說著,“十年如一日地厭惡著,反之亦然。”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以後再也不會了,我知道你並不想見到我。”
“馬上就會結束了。”
他顫抖著拂去石碑上的雨水,手指感受著粗糙冰冷的碑面和濕漉漉的雨水,手掌心的濕意像長眠之人無聲的眼淚。
墓碑前擺著一束早就衰敗枯萎的鳶尾花,紫色的花瓣已經變成了褐色的泥土,像是死去多時的蟲子還粘在白慘慘的石碑上,骯髒得突兀。
他看不去了,伸手將粘在上面的花瓣一片片取下,最後一片花瓣拂去,他忽然感到內心深處一股巨大的悲痛襲來,令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他一把扶住墓碑,捂著胸口在旁邊坐了下來,任雨水將他澆灌。
雨夜裡有一盞油燈在飄搖著,是另一個守墓人前來尋他了,他已經去了很久還沒回來。
光亮近了,那個人提起燈照了照他,鬆了口氣:“你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什麼事,雨太大了,快回去吧。”
他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應著聲步履蹣跚地走向他。
“沒事吧?”另一個老人說,“怎麼今天在這兒停了這麼久?”
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沒什麼,走吧。”
同伴便不再追究,轉身提著燈走近了雨簾之中。
他們是皇家公墓的守墓人,每個夜晚和清晨都會巡視一遍公墓,花園四周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士兵看守著,但一到天氣惡劣的時候就跑沒影了,整個墓地只有他們兩個人看守。
只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那裡停留這麼久。
同伴隱隱地感到奇怪,身旁的人看上去比平日要陰鬱很多,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而剛才光線照過他眼睛的一瞬間,他發現那裡面有點紅。
那裡埋葬的是誰?以前沒見他這樣過啊。同伴不解地想。
雨點越來越密,水為線,雲為針,織成了一片覆蓋大地的幕簾。雨水順著石碑上的溝壑默默勾勒著主人的名字,一筆一劃,沒有一點遺漏地將這個名字寫完,帶著一種既深情又怨恨的複雜情緒。
這裡沉眠的人從未獲得過真正的寧靜,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他一邊走一邊悲哀地想。
油燈的光在雨中搖曳著,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他驀地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女孩的笑容也像這油燈一樣,照進了他從未見過光亮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