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只要你是按自己的心意活著,她就永遠以你為傲,”丹尼爾眨了眨眼,“更何況現在你身邊也有了愛人和朋友,你會過得很好,比我們都要好,那就足夠了。告訴我,你會嗎?”
他將手翻過來,握住丹尼爾冰冷的手,沒有看他的眼睛,因為他不想讓他看到眼中的痛苦。他澀聲說:“我會的。”
“伊桑也是很好的孩子,他年紀小,但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也是不容忽視的,”丹尼爾氣若遊絲地說著,他的呼吸越來越輕,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你知道該怎麼做……噢,壁爐裡的火是不是熄滅了,我覺得有點冷……”
克洛德轉頭看向熊熊燃燒著的壁火,他艱難地說:“是,火熄滅了,我再去燒些。”
“算了,我想有人陪在我身邊。”丹尼爾側過臉看向窗外。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芒消逝在他的眼中,他的瞳孔完全暗了下來。
窗外是那些逃難的平民在說話走動,他們走過水池邊的雕塑,來來往往,沒有人留意這樣一座造型奇特的雕像,他們只在乎自己的生命和戰事的程序,也不會留意二樓房間裡,收留他們的人的生命正像這夕陽,將墜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我多想再見她一面啊,”他輕聲說,“我想永遠沉浸在夢中,但我又知道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
丹尼爾無意識地呢喃著,忽然,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如烏雲彌漫的天空中洩露了一絲微光,他試圖撐起身體,但結果只是手腳輕輕顫抖著,頭部略微離開枕頭,像是在傾聽什麼聲音。
他的神情專注且認真,漸漸露出了笑容,他落回到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克洛德握緊他的手:“丹尼爾……舅父?”
沒有回答,呼吸聲終於消失了。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猶帶著那種奇妙的笑容,支撐著身體的力氣陡然間消散了,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夜晚已經降臨了,濃重的夜色籠罩了陸地。
克洛德拉開厚重的窗簾看向外面。銀月低垂,光芒幽微黯淡,但他知道很快月亮就會升到深空,清透柔亮的月光會覆蓋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然後月亮落下,太陽照常升起。但是有些人再也不會看到黎明的曙光了,他們會留在這孤獨的黑暗中。
唯有生與死是永恆的。
窗外有一株很大的松樹,樹葉鬱郁蔥蔥,站在二樓的窗前還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樹冠。那墨綠色的枝椏間,一隻白色的蝴蝶翩然飛過,翅膀揮動間落下了細細的熒光,就像天空墜落的星點。
蝴蝶從花園的上空飛過,掠過高高低低的建築,穿過蕭瑟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個人的指尖。
那個人披著黑色的鬥篷,整個人彷彿要融入黑夜中,她抬起頭,看著停棲在指尖的白色蝴蝶。蝴蝶發出的熒光映亮她的面容,冰雪般晶瑩剔透的淺藍色眼眸在微弱的光芒下泛著水光。
她的容貌還是一如既往的美豔清冷,高不可攀。她靜靜地站在花園外的常青樹下,卻不能踏進一步。
蝴蝶的觸須輕輕碰著她的手指,似乎在安撫那顆破碎的心。
她忽然想起那天分離時也是這樣的情景。同樣的夜色,同樣的人,她站在月光草地的中央,他拉起她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個吻,然後轉身離去。
她看著他漸漸走遠,身影沒入森林之中。這次也是一樣,他轉過身離去,而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就當成一場夢忘掉吧。她記得那時是這麼說的。
刻骨銘心的夢是不會那麼容易忘記的,我會記得這裡,永遠都會記得。
不,你會忘記,時間可以沖淡所有的記憶,你我都無能為力。
他笑著說:不會,人類沒有那麼漫長的生命,我會盡我所能將這段記憶保留至生命終結。
“是這樣嗎?”她輕聲呢喃著,聲音飄散在風中。她聽到自己竭力強忍的哽咽,在這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孤寂悲哀。
眼前似乎還是他溫柔明朗的笑容,而他的話語就在耳邊回響。
一遍又一遍,那個答案始終如一,從未改變過。
是的。
他說。
是的,凡妮莎,我會永遠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