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王璇 陳曦樂笑道:“正是她,上次大人……
陳曦樂笑道:“正是她, 上次大人來長安,提出女狀師之事。回頭白芷大人督辦的時候,王璇不知道從哪裡聽了風聲, 找到白芷大人要求加入。白芷大人見她聰明伶俐且為人堅毅, 於是答應了她。王璇苦讀了三年有餘,將大唐的律令倒背如流。她觀摩了不下百場官司, 其中有一些, 那些訟師能贏,還有她在背後一份功勞。”
謝蘭幽贊嘆道:“當真是個智勇雙全的奇女子。”
陳曦,小二拿著大茶壺進來,給兩人的壺中續了一壺水。等他出去, 陳曦樂又道:“正是如此,她為人犀利,往往直指要害, 這長安城中的訟師,都很歡迎她。可是,三個月前, 她決定自己做訟師之後, 那些訟師卻又紛紛改口,說她一個女孩兒家拋頭露面,不守婦道什麼的。”
謝蘭幽冷笑道:“沒有本事的男人大多如此,女人若願意只出力氣不收報酬, 那是千好萬好。若是要跟他們一起做事, 像他們一樣去收客人的錢財,那便是丟人現眼、不守婦道的壞女人。”
陳曦樂也笑道:“不錯,搶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男人來搶也就算了。千百年來,沒有女人做訟師的。這頭一個一定要大罵特罵,罵的她不敢來了,那是最好。否則她一來了,天下的女人豈不蜂擁而至,那男人們可就壓力重重了。”
謝蘭幽道:“我猜這些男人,一定全然不顧事實,到處宣揚王璇一個女人,肯定是不通辯術,不懂律法,誰要是找她做狀師,那定然是贏不了官司的。弄得天下間沒有人敢找王璇打官司,是不是?”
陳曦道:“正是正是,您怎麼什麼都知道?連他們說什麼也一清二楚?”
謝蘭幽冷哼一聲,一翻白眼兒,道:“這些臭把戲,他們早就玩兒過了!”
陳曦樂立時醒悟過來,自己這醫女的身份也是如此。原來天下間只有男人做大夫,沒有女人行醫的事情。後來謝蘭幽在姬發伐紂之時,進言武王建立傷兵營,在戰場上救助傷患,因為當時男子們都去打仗了,只好找了一些女人來湊數。而後戰事消停,謝蘭幽又在武王的支援下,在各地建立了病坊,才有了當今之世的無數醫女。如今謝蘭幽說出這樣的話,想必當年病坊初建,世上男子的閑話也是不少。
陳曦樂嘆道:“天下間的女人,到如今也受惠頗多。”
謝蘭幽被她誇得臉上一紅,輕咳一聲說道:“不說這些事情了,王璇後來如何?”
陳曦樂道:“因為接不到官司,王璇心中有些氣餒。加上王璇的弟弟當時年紀漸長,到了可以說親的時候,因此不斷的遊說她,叫她早些嫁人。”她見謝蘭幽皺起眉頭,問道:“您是不是不明白這些?”
謝蘭幽搖搖頭道:“偏遠之地家中男子因付不起彩禮而不能娶親。若是家中有女子,便將女子許嫁,換來的彩禮就能給男人娶妻,這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但這樣的親事說不到好人家,新娘嫁過去,也會被婆家看不起。王璇父母早逝,她弟弟當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我還記得當年,她來長安告狀,在東市的那天,無論情形如何,她始終護著那個小男孩。真想不到那小男孩現在長大了,卻這樣對她。”
陳曦樂這才知道謝蘭幽並非沒聽明白,而是聽得太明白,對人心中惡的一面起了嫌惡之意。
她低下頭抿了口茶,道:“王璇自然是不願意被這般擺布,但若接不到生意,掙不了錢,始終不是長久之道,日子一長,仍要回家給她弟弟擺布,因此頗有些心灰意冷。便在那一天,我走在大街上,看見一人高頭大馬,鬧事疾馳,一路上掀翻了不少攤子。我問旁人:‘這是誰如此囂張?’那人回答我:‘千萬別指,那人是韓強,益州府牧韓琦大人家的郎君。’”
謝蘭幽奇道:“益州府牧?”
陳曦樂點點頭道:“我回到長安之後,曾經打聽過韓琦此人。也就是那次,給明月大人知道了我的身世。韓琦當年在京中任職,後因立後一事觸怒陛下,被放了外缺。不過他這個人十分能幹,數年之間,就做到了益州府牧。”
謝蘭幽點點頭道:“你必定是見到韓琦之子,想起過往之事,因此去找了王璇。”
陳曦是也沒說不是,只是繼續說道:“我聽到‘益州府牧’這四個字,心中壓抑已久的仇恨終於爆發了出來,當天我就忍不住到了韓府附近遊蕩,身上還帶著做手術用的刀具。”
謝蘭幽聽她說到這裡,雖然明知道她並未沖動行事,仍是忍不住心懸。
陳曦樂道:“我在韓府附近徘徊良久,天色漸暗之時,迎面走來一個過去的病人,他見到我,拉著我的手連連道謝,還要請我去他家做客。忽然之間,我醒悟過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並無益處,便立即回了病坊。後來我打聽到韓琦自益州返京,被任命為京兆尹。一想到我舉家都為此人所害,此人卻還高居廟堂,洋洋得意,我心中的怒火就不住燃燒。便在這時,王璇來到病坊,要嚮明月大人辭行。”
謝蘭幽道:“她決定回鄉嫁人?”
陳曦樂道:“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她做了女狀師,卻接不到官司,身無分文,吃住全靠白芷大人接濟。但無論無何,白芷大人當年為許經綸辯護一事,她始終不能釋懷。她身邊的人,又在不停的說她為女不德不孝,拋頭露面,丟盡了王家的臉面;還說她為姐不慈,竟然連弟弟娶不上親這種大事也不肯管。她實在承受不了,終於起了認命之心,要回家嫁給她弟弟給她找的那個瘸腿老鰥夫。”
這些人的醜陋嘴臉謝蘭幽見的多了,因此倒也沒有將憤怒寫在臉上,誰料那“瘸腿老鰥夫”的形容實在過於惟妙惟肖,叫她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中茶水顫了三顫,濺到桌上。
陳曦樂將心比心,知道她的心情,於是只做不見,道:“她來病坊,原是為給明月大人叩頭,謝過當年之事。但那日明月大人出診去了,我請她坐下,聽她說了這些事,忽然想,我何不請王璇做狀師,為我家人申冤?一則她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若是她也不能,再請別人也是枉然。二則,王璇若能將韓琦這個京兆尹相告下廟堂,必定聲名大噪,到時候無論那些人怎麼酸,王璇也不至生計無著。於是我拿出自己這些年的積蓄,請王璇為我申冤。王璇又何嘗願意回鄉,見到還有另一條路可走,當下應了。”
謝蘭幽嘆道:“只要這關過了,便會好上許多。”
她心中想看這件事的結果,有心知無天催促她前來長安赴陳曦樂之約,不過是因為不想讓她繼續摻合緊那羅之事,便索性在長安住下,以待此事的結局。
四月初一,大兇,諸事不宜。
大理寺外柳梢低垂,隨風搖擺。柳樹下人頭攢動,一片竊竊之聲。忽然之間,人群中傳來一陣喧嘩,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人群指指點點處,分出一條道路,一青衫少女吃力的拖著三尺見方的箱子走了進來。
這青衫少女身形瘦削,容姿秀麗,高聳的顴骨間帶著幾分天生的倔強之色,正是五年前與謝蘭幽有過一面之緣的王璇。王璇慢慢走到大理寺臺階之下,抬頭望望漢白玉砌成的約莫十數階的臺階,階上站著八個小吏,手持水火棍,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王璇又回頭看看自己身側的箱子,咬咬牙俯身去抱,奈何手勁不足,堪堪抱住,箱子忽的向下一滑,王璇急忙一抬腿,將箱子頂住,聽到頭上傳來一聲嗤笑。王璇心中有些嘔得慌,再施手勁將箱子抱牢,放下腿,抬腳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她行至那方才嗤笑的小吏身側,向他道:“長安王璇在此,還請通秉。”
那小吏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璇,道:“原來是王訟師——久仰大名了,請吧。”說完不待王璇再說話,轉身大步走開。王璇冷著臉跟在那小吏身後,進了大理寺。
不多時,堂前傳來喚聲,王璇深吸一口氣,將放在地上的箱子拽起,吃力的抱在懷裡,盡力抬高頭向堂前走去。
她上了堂,將箱子放在地上,向堂上高坐的大理寺卿劉子彤行了禮,側身站在一邊,正與臉色蠟黃、半躺半坐在太師椅中的韓琦四目相對。韓琦額上敷著熱手巾,有氣無力的靠在椅背上,眼中確實殺氣騰騰,十分駭人。
王璇雖在這一行早已身經百戰,但到底是第一次作為訟師上堂,況且此番勝敗關系甚大,本就稍稍心懸,此時見到韓琦目露凜冽之色,心中一驚。只是她也算是經歷過不少風雨之人,心裡雖慌,面上卻不動聲色,撇開眼睛,若無其事的將視線滑到韓琦身邊站立的訟師張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