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惡紫 小謝聽了此話,不禁轉過身去,背……
小謝聽了此話, 不禁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搖搖頭,說道:“我小時候, 看謝蘭幽的傳記, 看到裡面說,謝蘭幽早年有個愛徒, 是個凡間女子。那女子陽壽將盡之時, 謝蘭幽前去看她,那女子對她說:‘鮮花盛放之時,以顏色香氣悅人之心,以花粉花蜜供養蜂蝶之性命, 花落之時,由自化作春泥,反哺己身。如此惠及一人, 便是一人之善,推及而傳,則為累世善舉。吾早年命途多舛, 然一生受人無數善舉, 亦助人無數,已是足矣。到了此時,已無憾恨。’我那時便想,那是何等的氣度。”
無天道:“這個女子我略知一二, 確實可稱得上遺世獨立、卓爾不群。蘭幽的弟子裡, 若論資質心性,此女均屬上乘,可惜了……”
小謝道:“後來我越向下讀去,就越覺得, 紅玉和謝蘭幽之間的羈絆,絕非師父徒弟一般簡單。我覺得……覺得謝蘭幽這一生都在試著去走這道路。她最初建立培育女訟師的法署,是為瞭解人之冤,可一代代下來,受惠的又何止是被冤枉的人?比如我,若是我沒有去法署聽課,或許……或許現在已經是闡教之中,除天尊大人之外,當仁不讓的第一人了。若是那樣,或許我就不會到這天悅城,也不會遇見你了。”
無天道:“所以呢?”
小謝忽然笑了,她說道:“所以,不是謝蘭幽回來了,而是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離開過。她的理念傳給了法署,又透過法署傳給了我,所以我站在這裡,就像是她在這裡。我看著這個她不能看到的世界,將來,在這裡我還會將她的理念繼續傳承下去。”
無天聽了這話,不覺有幾分痴迷,喃喃重複道:“不是她回來了,而是她從來都沒有離開……”
小謝點點頭道:“正是,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她,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相信她的信念,她就不會真正的離開。就像王璇說過的那樣,雖然凡人的壽命短暫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但是一個人的思想如果能薪火相傳,就不會死去。”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王璇說這句話時的境況,不由失聲,急忙轉身,向無天歉然道:“啊,我……我是無心之言,對不起啊。”
無天向她搖搖手,悵然道:“不妨事,王璇是對的,她一直都很對,只是……只是我對她的成見太深,是我一直不願意聽她的。”
小謝安慰他道:“這也不能怪你啦,我看過王璇的傳記,她雖是我們的祖師婆婆,可我也委實不能昧著良心說,她是個好相處的人。”說到這裡,想到書中所載王璇那又冷又硬的脾氣,她又不禁莞爾。
無天微笑道:“我無事,不過是偶發感慨罷了。”他看了一眼小謝,笑道:“你說的或許有道理,只是謝蘭幽的弟子我也見過不少,個中拔尖的甚多,如你這般時時處處都像她的,我卻是第一次見。”
小謝道:“那就有緣了。天下脾氣相像的很很多,況且我也算得上是她的不記名弟子了,那也沒什麼稀奇的。”無天思忖半晌,笑道:“你說的也不錯,你剛到天悅的第一天就遇上了我,可巧客棧不收你,偏我覺得你與她相像,別院中又有空房,緣分二字,果然微妙。”
小謝心中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天際,只見暮色已沉,深灰的雲團鑲著一道亮金色的邊兒,金邊兒越來越細,眼看就要消失無蹤,便道:“快別緣來緣去了,天都暗了,我們快些回去弄些吃的,一會吃了晚飯,你早些休息,明日有得忙呢。”
無天見她好歹也算是修行近五百年的妖了,卻因失去內丹之故不得不如尋常凡人一般作息行止,心中生出幾分憐意。
又想到她明明老實聽從師門指點,進可身居高位、安享榮華,退能逍遙自在,無憂無慮。偏生為求己道,不惜背出師門,到這三界中淌不完的渾水裡來,這樣的脾氣,到跟那日雲山縹緲峰上的謝蘭幽分外相似。
他想到此處,心中一痛,又是欣喜又是悵然的想道:“她如今也當真稱得上是桃李天下,偏這麼多人裡,唯有這一個勉強算作不記名弟子的丫頭,竟事事與她相似,倘若蘭幽此時還在世,必定偏疼她更甚他人。”
到了第二日,果如小謝所說那般,忙的四腳朝天,不得半分空閑。
白日裡小謝帶著他走訪鄰裡,翻看過往的各家報紙,以收集資訊。晚上兩人坐在書桌前一邊將資料補全,一邊分析這些人對韋涅的態度。
無天也從小謝口中聽到了韋涅的故事。
原來這韋涅比小謝年紀稍大,約莫五百歲出頭。他他原本是個書生,不知哪裡得來的機緣,修成了散仙。
此人早年樂于山水,不理世事,隻身一人在名山大川間遊蕩。後來王璇和陳曦樂先後失蹤,巨蠍、竹君二人在贏妖的舉薦下,分別接替二人的位置。
這竹君原本便是謝蘭幽身邊的一員幹將,早年謝蘭幽能順利建立病坊,亦多虧此人相助良多。當真論起來,竹君的資歷猶在陳曦樂之上,這項任命一出,三界之內自是無有不服的。
但丁點律法不懂的巨蠍接替王璇監察司司長一位的任命,卻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了。當時韋涅以“鏡中先生”一名,在《明報》和《大麴報》上先後發表《不懂先生》和《又見不懂先生》兩篇小笑話。
借某一小國缺少宰輔,皇帝不堪大任,竟將不懂之人選為宰輔。又寫盡不懂先生在相位上如何因不懂出盡洋相,最後被忍無可忍的皇帝趕下臺去。皇帝想要再找宰輔,奈何找不到,又不願承認國內竟無一人可堪此任,只好將自己的愛犬封為宰相的故事,將靈山天庭連帶國府上下罵了個遍。
自此憑風借力,一戰成名。
不久之後,黑袍死於玄門之招,仙妖二黨本就微薄的關系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仙黨首領楊戩解兵卸甲,身著單衣親自帶人前往靈山追查此事。當時韋涅也在託了個關系,混在了楊戩的隊伍裡。
妖仙二黨查到最後,只查出一個至死都在喊冤的九頭蟲,說他乃是欲嫁禍仙黨,因此殺死黑袍,在那之後,贏妖接替了黑袍成為了靈山上的佛祖,妖仙二黨之間的關系卻並非被修複。
相反,小謝曾聽仙黨中的老人說過,那時妖黨雖在表面上放鬆了對仙黨的步步緊逼,但在私底下,卻處處宣揚仙黨危害論,逼迫妖黨中人徹底斷絕一切和仙黨的關系。表面微妙的平衡之下,內裡洶湧的暗潮將所有的人都捲入了一架巨大的絞肉機,無數的親人、朋友在其中被撕扯地粉碎。
危局之下,韋涅再次以鏡中先生為筆名,在數傢俬人小報上發些小笑話和短話本一類的文章,一面向大眾解釋政界暗潮之下新發生的大事,一面諷刺時局,呼籲時人不可為無謂的黨爭所裹挾。
因他筆觸兼有犀利直白與通俗詼諧,在身處中間地帶的大眾中掀起一股風潮,潛移默化之間,一陣名為“反分裂”的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刮遍了整個三界。
韋涅的所作所為,為當時日漸嚴峻的局勢掙來了一線生機,仙黨黨首楊戩等人積極與贏妖接觸,最終力挽狂瀾,才使得三界沒有陷入另一場無謂的戰爭。
萎靡的仙黨也因此事爭得了不少中間人士的好感,在接受了新鮮的血液之後,慢慢又活了過來。可以說,很多人認為,當時若是沒有韋涅此人,如今三界的局勢,早已天翻地覆。
不過,經此一事,韋涅也上了贏妖的黑名單,當年他去昆侖山取材,若非楊戩機敏,暗暗跟隨,只怕小命休矣。
在此之後,妖黨便時刻盯著他,奈何他亦非愚人,且有了名氣之後,追隨者眾多,實在不好下手。直至日前因《謝蘭幽重返三界》一書在三界引起輿潮,支持者與批判者唇槍舌戰、筆下爭鋒。
不少追隨者沒想到在韋涅心中,謝蘭幽竟是這樣一個“暴民”,怒而離去,妖黨這才看到了勝利的希望,當機立斷給他定了個“撰寫反社會讀物、造謠生事、煽動民意”的罪名,趁人不備,將之收監。
無天聽完韋涅的故事,心生疑惑,不由問道:“如此說來,韋涅與仙黨瓜葛不淺,怎麼他卻沒有加入仙黨?”
小謝道:“仙黨是黨派,又不是山寨,怎能只因有幾分交情便要加入?況且我聽人說,楊戩期初還有心招攬他,可自打他和鬱初光走得近了,楊戩就和他疏遠了。想來楊戩此人重感情多過重道理,因此以己度人,覺得韋涅既然和一個仙黨的“叛徒”走得近了,就必然是要疏遠仙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