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城抬手示意了一下。
病房裡的閑雜人都退了出去,隻剩下殷睿、梵音和他。
殷睿公事公辦,“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拷你回來。”
顧名城身形挺拔,站在窗前,冷冷望著殷睿,不回答。
殷睿繼續說,“我挖出了陶夕的屍骨,法醫做了鑒定,這個女人,死的時候有問題,你知道是什麼問題。”
顧名城微微眯起眼睛。
殷睿說,“她是被活埋!換句話說!她下葬的時候,人是活著的!”
梵音身子不受控製的顫了一下,眼前忽然閃過那張黑白照片裡,女人美麗清婉的容顏,慈眉善目,空靈又脫俗,那麼長那麼黑的長發,微笑都是塗了蜜那般,多麼美好的一張臉,心頭驟然劇痛了一下,像是心髒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半分懷疑,半分愕然的痛楚。
顧名城麵色漸漸冰冷下去。
“當年陶夕被法醫鑒定為吸.毒過量猝死在了酒店的房間,那個時候,診斷結果為死亡,所以被溫家人收回屍體,匆匆下葬,陶家認為家醜不可外揚,未有微詞。”殷睿冷聲。
“我查了相關案宗,陶夕當天夜裡就被匆忙下葬。”殷睿的聲音越來越冷,“但是下葬當晚,溫颯寒說他的母親沒有死,還活著!按照卷宗上的記錄,他當時說過一句話‘他說你看見了,沈嘉穎也看見了他母親還活著,叫了他颯寒,還握住了他的手。’”
殷睿細細觀察顧名城的臉色,冷聲,“但是你和沈嘉穎都說沒看見,所以現場參加葬禮的人沒有一個相信他,都以為他受了刺激,所以胡言亂語,由於他阻止棺木下葬,鬧的太厲害,被溫暮遲丟回了家裡,關了兩個多月才放出來,放出來的當天夜裡,溫颯寒就跑到了陶夕的墓地徒手挖墳,再次被溫暮遲關回了家裡,這一次足足軟禁了將近一年才放出來。”
梵音下意識握緊了雙手,食指緊緊攪在一起,全身的汗毛根根豎起,麵色蒼白的看著顧名城。
此刻顧名城也看著她。
殷睿說,“半年前我將陶夕的屍骨挖了出來,你猜我和我的小法醫看到了什麼?”他不急不緩,麵色陰冷到了極致,“棺木裡到處都是血印子,到處都是用血寫的溫颯寒的名字,到處都是犯罪者施暴的事實!法醫從屍骨鑒定,陶夕確實是被活埋的!也就是說,她被醫院診斷為死亡時,隻是屬於暫停生命體徵的階段,或許是藥物的作用,或許是生命機能的暫停,但是下葬那一刻,她又活過來了!”
“開館進行遺體告別的時候,輪到了你、溫颯寒和沈嘉穎三個少年上前告別,溫颯寒哭著叫媽媽,伸手不捨得抓住媽媽的手,無意識的喚醒了陶夕,被陶夕反握住了手,甚至陶夕於昏迷中喚了溫颯寒的名字,這一幕,你和沈嘉穎應該都看見了!”
顧名城眉梢動了一下。
似乎應證了殷睿所言,皆是真相。
“為什麼要說沒看見!為什麼要說謊!”殷睿雙眸森森,“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
梵音忽然轉步往外走去。
殷睿一把拉住了手腕,將她死死的定在原地,想讓她繼續聽下去,無論多殘忍,都讓她繼續聽下去,哪怕窒息,也要聽下去。
“這一切都是我的推測。”殷睿一字一頓,“但也是真相。”
顧名城喝了口透明玻璃杯中幹淨的白開水,低垂的濃密睫毛有種撲朔迷離的冷意,他唇角微勾,“殷警官真會編故事,不去做編劇可惜了。”
殷睿忽然將一塊棺木的碎片用力砸在顧名城的腳邊,怒喝,“要不要我把整具棺木抬出來給你看看!上麵都寫著什麼東西!”
顧名城許久沒說話,再抬眸,眼神很定,波瀾不驚,“所以,殷警官認為我該怎麼做。”
梵音倒抽了一口冷氣,這算不算是顧名城的預設!他承認了殷睿所說的一切!哪怕是推測和臆想,他全承認了!
梵音微微喘了一口氣,她的一隻手被殷睿有力地握著,防止她逃脫,她掙了一下,沒有掙脫。
“為了一個知道太多的權色女人,把所有人都拖下水。”顧名城說,“為了一個不幹不淨地女人,把那麼多的家庭,都分裂。不值得。”
停頓了一下,他緩緩放下握著水杯的手,將水杯拎在手中,負手而立,看著殷睿,“舍棄一條命,換取更多人活下去的命,維持那些家庭的完整。還是說,挽救這條命,讓更多的人替她下地獄,讓那些家庭就此分崩離析,讓那些險惡的紛爭破土而出,攪得局勢不得安穩,殷警官,你覺得哪個是對的。”
“這就是你的理由。”殷睿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不止是我,也是那一晚全體沉默的理由。”顧名城聲音很低沉,“包括溫暮遲和溫暮晨,颯寒說的話,不是沒人信,是沒有人願意相信,不是麼。”
殷睿怒的麵色泛青,“卷宗裡提到過,溫颯寒說,他和你,還有沈嘉穎玩捉迷藏的時候,聽到過顧長風和一個神秘人通電話,提到過陶夕的名字,說晚上會安排。當天晚上陶夕就出事了。但是對於溫颯寒的一切言論,你都給予了否定,沈嘉穎當眾指責溫颯寒撒謊,是不是。”
顧名城沒有回答。
無論殷睿問什麼,他都不再回答。
梵音早已經被顧名城這番言論驚得三魂去了七魄,她的身體微微發抖,冰冷的像是浸泡在了寒冬臘月的水裡,她是風月場裡的女人,知道女人淪為錢權交易下的玩物時,是多麼悲慘絕望的一種境地,她無法想象那個叫陶夕的絕美溫婉的女人被心愛的男人送給別人玩弄時,究竟經曆怎樣地獄般的夜晚,又是如何在下葬的那一刻醒來,被最親近的人送下了深不見底的泥土中,也許是活活悶死,也許是經曆漫長的黑暗恐懼的掙紮,活活餓死。
恐懼,瘋狂,絕望,以及對唯一的孩子溫颯寒的牽掛和擔憂,都化為了力量拚命的抓撓棺木,脫落了指甲,十指磨出了血骨,也於事無補。
沒有人會來救她,沒有人知道她在地下,沒有人知道她活著,她被埋葬在了錢權交易下的陰謀裡,永不見天日。
那種喪失了人性的恐懼,有悖人倫的慘劇她無法想象,隻是設身處地的想一下,梵音的汗毛便輕輕擴張,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幸,覺得上帝對她太過殘忍,可是與陶夕相比,她比陶夕,又何其幸運。
那個女人經曆的所有一切,都是地獄。
她顫抖的看著顧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