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雲一見潭影端著飯走出,便從沙發椅中蹦起來,開啟透明的玻璃門,再從潭影手裡接過屬於自己的那份。
“不錯嘛,比我想象中要好。”
潭影:“家常便飯,做得多了就熟練了。”
“來,我們在這裡吃,”李墨雲已經率先在門前簷廊坐下,“不好意思,我們家那個,因為只有我一個人住,也沒有多餘的桌子,我平常一個人都是在電腦桌上吃,所以只能委屈你將就一下了。”
“不將就,挺好的,”潭影走過來坐到李墨雲身側,望著天邊恢弘的晚霞,吃了一口飯,“我還從未見過顏色這麼鮮麗的晚霞,也從未像這樣坐著吃過飯,感覺……挺奇妙的。”
“嘿,城市的天空當然不能和這偏遠鄉村相比,這裡怎麼說汙染也沒有城市重,天空的顏色自然要比城市好看的多,我們這裡雖然貧窮,但也是有挺多優點的,比如人少,比如空氣好,比如自由,比如心情好,比如一方院子就是一個世界,怎麼樣城市小年輕,這一趟沒白來吧?”
“我叫潭影。”潭影皺了皺眉。
“我知道啊,怎麼了?”李墨雲沒有意會到。
“我不是城市小年輕,店主大人,以後能不能叫我名字,”潭影看向李墨雲認真道,頓了頓接著道:“城市,那些地方……以後和我都無關了。”
李墨雲失笑:“怎麼,你還真不準備回去,真把寧心鎮風溪村當成家了啊?”
李墨雲只當是城市小年輕一時沖動,就同那網上無數的小年輕一樣,根本不懂要在農村生活需要多大的決心,更不知曉農村的生活從來不是什麼桃花源,目之所及只有面朝黃土背朝天,還有不盡的傷悲。
像潭影這樣的估計就是遇到什麼坎兒一時過不去,就想著來逃避,可他又能在這裡待多久呢?又如何能放棄他那便利優渥的都市生活呢?
李墨雲這樣想著一轉眼卻看見潭影那認真異常的眼臉,把李墨雲剛想噴出的話盡數咽回了喉嚨。
李墨雲只有別過臉不看潭影,嘆了口氣,道:“潭影,這農村生活可沒有你想的那麼輕松,沒有城市便利買個東西也要走很遠,物資匱乏不是什麼東西都有,就連打個車都艱難只能祈禱自己碰上個正常點的司機,你今天也看見了,連個住的地方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你呢也是運氣好,碰上的小楊房東怎麼也是個好人,而我呢至少不是個壞人,要不然你今天可就沒這麼簡單了,那房子你也別急著裝修,你就先住我這裡體驗夠了生活就早點回去,你懂嗎?”
“我知道你們很照顧我,我也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會走的,”潭影放下勺子,望著消失在山巔的雲線,閉了閉眼感受夏夜的風,許久才淡淡道:“我在網上查到的寧心鎮,看到它的宣傳標語是——寧心,塵囂歸止,心如止水之地。我想我應該是要尋找這樣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正好看見風溪村有個房子在出租,我租了100年。我已經無家可歸了,無處可去了,如果風溪也不是歸處,我又該去往何處呢?”
“寧心寧心,並不一定真的能夠寧心。你就這樣貿然前來?”李墨雲問。
“不論是沖動也好,逃避也罷,我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到底。”潭影眼神堅毅答道。
李墨雲頓了頓,把手中盤子放在簷廊上,起身向前兩步,張開雙臂,閉上眼感受清風的流動,笑自己曾經何嘗不同潭影一般呢?如今卻在這裡對他人說教,她當初堅定地選擇一個人回來家鄉,又有誰能勸得動呢,不過是人各有命,因緣際會罷了。
李墨雲在風中輕松地吐了一口氣,略微一笑道:“知道嗎?我特別喜歡這樣張開雙臂站在風中,閉上雙眼感受從指尖、身體、發絲流動的每一處清風,這樣好像就能忘卻一切,這樣好像就能找到真正的自己,這樣好像就能忘卻自身的……存在。”
“多少人終其一生庸碌無為,多少人茫無目的隨波逐流,多少人一生拼搏為名為財,多少人瘋魔般前僕後繼不知所以然,多少人狂笑他人看不穿,多少人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可世間種種人,又有幾人能真正意識到自身呢?”
李墨雲在晚霞漸漸淡去的晚風中轉頭看向潭影,笑問:“你呢?你屬於哪一種人?”
你屬於哪一種人?
那聲音飄在風中,猶如山澗清泉流淌過無數碎石之間,悠揚卻又直擊靈魂。
明明不過兩步之遙,明明不過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明明他們呼吸著相同的空氣吃著相同的食物處於同一時空之下,明明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的眼,明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阻擋之物,可潭影卻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種好似永遠也無法逾越的屏障。
而那屏障正是思想,無形無聲卻最是堅固無比。
那是從小在城市中長大的潭影從未思考過的,也不曾有時間思考過的,屬於每一個人的畢生的課題。
你屬於哪一種人?
雖然他現在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他好像稍許明白了,明白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為了尋找自我。
為了尋找靈魂……棲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