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那一刻,是生命最悲傷卻最有力的反抗。
至少那一刻,有種……靈魂……被穿透的感覺。
就好像這世界沒有我了,就好像我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無意識地,沒有喜怒哀樂,沒有饑餓寒冷,沒有陽光雨露,沒有繁星閃爍,什麼都沒有,什麼也無需有。
因為,那一刻,我已經成為了宇宙。
宇宙是我,我亦是宇宙。
所以,我不在乎是否被人記得,我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我,我不在乎有沒有人理解我,我也不在乎路上有沒有同伴,只要我真切地體驗到過自己的生命,最極致的生命。
這就夠了。”
冷風拂來,吹散了李墨雲說出的最後幾個字,像是輕柔的音符般向著天空飄蕩,永不歸來。
在寒冬的夜晚中,在溫暖的火堆旁,在漫天的繁星下,在最美麗最獨一無二的風溪村,李墨雲輕輕地笑了。
像是釋然,像是放開,像是忘懷,像是接受,像是死亡,像是新生,像是喜悅,像是包含了天地萬物的一切悲歡喜樂。
彷彿她所有的過去,她所擁有的一切,她所有的時間,她所有的思考,都隨著這一聲輕笑隨風而散了。
那笑容彷如宇宙之心般純粹而美好,在見到的那一刻,潭影就知道,這是鐫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永誌不忘的奇跡。
他無法找出一個詞來形容此刻,來形容她,他只是無比專注地聆聽著,無比專注地看著她,用他的生命看著此時此刻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彷彿包含了億萬年的時間,但又純粹美好得不似凡物,當他清晰地看見她的雙眸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一生都不能忘卻,他一生都無法忘卻,這雙眼,這個人,這美麗無比的靈魂。
不受控制地,眼淚就從他眼角滑落下來,他想要伸手去撫摸那雙美麗至極的眼,卻被李墨雲搶了先,李墨雲手指溫柔地擦拭過他眼角的淚滴,用比以往都要溫柔的聲音笑說:“不要流淚,不要悲傷,這是……生命美好的一刻。”
潭影便笑著握住了李墨雲的手,以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溫柔看著她。
潭影這麼近距離地看著李墨雲,沒來由地就想起來那本對他至關重要的書《遊蜉》中的內容,就像是被一股無形地力量牽引著,他無比熟悉地重複了出來:
“這世上有一種人,她的眼裡沒有種族,沒有邊境線,沒有動物與植物,沒有雄性與雌性,沒有男人與女人,沒有正常與異常,在她的眼裡,世間所有,無非自然。
她不屬於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家庭,她不隸屬於某一個機構或國家,血緣於她而言從不重要,她的朋友亦是她的敵人,她不需要同伴,但她並不拒絕緣分,她最瞭解她,她也最瞭解她們。
她從出生到死亡,從始至終都是宇宙的公民,或許,就連宇宙也不能夠擁有她,我不知道她的眼裡到底有著什麼,我也不知道對於她而言怎樣才算是活著,什麼才算是生而為人的證明。
她離人群太遠了,她離這個世界太遠了,她在塵世安居一角,卻從不和塵世之人深交,塵世的喧囂不能在她的海裡掀起一絲漣漪,她的海寧靜如死,令人望而卻步,卻又……至美如夢,令人心生嚮往,久久凝望而無法離去。
真正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但是見過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屬於這裡,她的世界充滿了自由的羽翼、真理與花束。
而她……是那美麗世界中的晨星與晚風,美好輕柔又來去無蹤。”
李墨雲知道這是她曾寫的內容,只是沒想到潭影居然能背出來,她舉起一根點燃的樹枝,在虛空中隨意舞動轉圈,火星的殘影在虛空中快速畫出好看的形狀又迅速消失。
李墨雲看起來心情格外的好,她問:“那你呢?也和他們一樣嗎?望而卻步。”
潭影笑了:“我以為現在我什麼都可以放棄,我沒有了束縛,沒有了必須要做的事,沒有了生活的壓力,我應該想去什麼地方就立刻啟程,我應該盡情享受月升日落,我應該享受每一次清風撲面,我應該想生就生,想死就死,可謂自由之至,可是……我卻無法離去。
那片海,絕望至極卻又美麗之至,令人無法移開眼眸,我無法離去,我也不願離去。”
李墨雲繼續擺動著樹枝在虛空中作畫,像是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問:“那片海深不見底,無盡黑暗,滿是痛苦與絕望,一點也不美麗,到底有什麼值得你這樣去尋求?”
潭影深吸了一口氣,輕而重地說:“因為那片海讓我見到宇宙的廣袤無垠,見到時空的無法掌握,見乾坤大,見蜉蝣渺,見眾生百態,見變化不止。
因為那片海讓我知道,這世界上還存在著比宇宙更遠,遠似天邊的地方。
因為那片海讓我看見,比山野的繁花、比春日的陽光、比頭頂的星空更加美麗的靈魂。
因為那片海讓我明白,除了心底的道德和頭頂的星空,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物值得你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