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酸不溜溜的語言風格,跟陳宴那副精緻文雅的樣,倒也契合。
李執想:二十年真是好長一段時間。比他跟吳優相識的日子都要多上二十倍。
陳宴、還有那個穿滑雪服的頭像,李執真討厭透了微信裡叫吳優“yoyo”的男人們……
吳優,只可以是和他鬥氣、趾高氣昂的“無憂姐姐”;或者親密時分、俏皮嫵媚的“悠悠”。
黑糊糊的照片是吳優和陳宴的合影,背景是五彩馬賽克玻璃磚拼成的可能玄關一樣的幽暗空間,兩人被染上同一種光怪陸離的顏色。不知道是什麼新開的網紅店、還是酒吧……
吳優從右側探進去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甚至還幼稚地比了個耶。
李執輕點螢幕,拇指和食指滑動放大。倚在沙發上的背不自覺挺直,終於辨認出吳優的那截袖口,一件墨綠色打底縐綢襯衫。
他噓出口氣,這件衣服昨天見過,不是今天。吳優配了條乳白色的羊絨圍巾,早晨在副駕跟他聊了一路到公司。
車廂裡空調暖風有點大,李執卻無端覺得吳優有點像一株沃雪的冬青,清亮的淺白與油潤的深綠。姿態亭亭,爽落又瀟灑。
李執喜歡她興致勃勃討論議題、攻擊力很強地詰問,又在默契時會心一笑。
與前夜在床上頑劣玩耍的她一樣,都讓他喜歡。
活得很用力、心思其實很淺的女人。偶爾,也是他的女人。
他再次點開對話方塊:“地址發來,我去接你”。
李執沒有藉口可用了。早上送她,欺騙自己是順路討論工作,可沒人會在午夜醉酒後談專案吧?
他頹然地認命,就像伸出雙手準備被戴上鐐銬。從來沒這樣過,毫無把握地做一件事。
可男人總要多邁出一點點。交頸相擁的時刻,她對他應該是有一些喜歡的吧。至少,是對他的身體……
卻總比愛少了那麼一點點。
李執近距離見證過熾烈的愛,那是他對於“家庭”的定義。他和吳優之間,遠遠不是。
父親生意破産前一個月,曾經和母親發生過一次爭吵。六歲的李執,從來沒在家裡見過那麼憤懣固執的父親,和哀怨堅定的母親。兩個人分寸不讓,誓必要讓對方屈服。
後來顧秀青說,那是十年婚姻的第一次分歧,也是最後一次。
李兆熙託了很多關系,從已經很緊張的現金流中,騰挪出一筆錢。把選擇擺在了顧秀青面前,或者,叫請求更合適。
他請求發妻跟自己離婚,那筆錢不多,但夠她和兩個孩子易地而居,延續目前安穩富足的生活。
98年的金融海嘯即將捲起,經濟的細枝末梢都被牽連。大宗市場價格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足可以覆滅數不清的中小企業。不要說還有無數黑白手在其間準備鯨吞蠶食,撿屍分之。
但也有退路,金蟬脫殼、無奈之舉,總可以轉移出一些資産。父親當時朋友的妻兒,就是輾轉後定居了加拿大。世事不論黑白,常常混沌難辨。
許多年以後,顧秀青問過李執,怨不怨母親當年的決定變賣家邸、一朝落魄,但仍能挺直脊樑和坦蕩生活。
可她自己,從未後悔。
愛人沒有選擇,共風雨、同進退是自然本能。
李執和吳優當然不是這樣,現代都市裡也鮮少如此。
大多像是溫吞的白水,泛潮的火柴,燒不開、劃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