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有多崩潰。
飛濺的玻璃碎片劃傷了她的腳,血珠順著小口子發瘋一樣往外滲,向薔的目光卻始終停駐在他臉上。
他看到了她腳上的傷口,閉了閉眼,冷漠道:“我們算了吧,我累了,向薔。”
印象裡,她不記得他有這麼鄭重的叫過她全名。
向薔喉嚨發澀,苦笑出聲,重點放在了奇怪的地方。
她說:“你叫我什麼?”
他不回答。
向薔也冷了神色,“我問你,你叫我什麼?”
季臨澤睜開眼,眼底一片絕望,他軟了聲,像從前哄她一般說道:“我們算了吧,我試過了,努力過了,但是我改變不了走向。我還能活多少年,五年?十年?你也繼續這樣活五年,十年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季臨澤,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是我不能!向薔,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每天看你這樣活著,我也做不到面對自己越來越差的身體!我站不起來了,這意味著我之後需要更密集的護理。而且……我最近開始有點記不清事情了……”
向薔站在他面前,比坐在輪椅上的他高出一半,但卻似乎快矮到塵埃裡。
她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話安慰他安慰自己,說服他說服自己。
靜默許久,窗外的蟬鳴高亢,那縷熱辣的陽光如約而至,橫亙在兩個人中間。
猩紅色的窗簾隨著空調冷風微微擺動。
逼仄狹小的房間陰沉昏聵,每一寸空氣都像一條尼龍線,勒著割著人的喉嚨。
向薔僵硬地蹲下,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季臨澤的眼眶泛著血紅,他的聲音浮在塵埃上。
他說:“並發症之一,痴呆、聽力阻礙、癲癇……我會慢慢忘記你的。”
她的手一頓,玻璃渣子紮進指腹。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過去二十年,她經歷過最嚴重的病是發燒到四十度,見過各類親戚去世的病是難以挽救的癌症,從而導致她對病理接觸知識少之又少。
可因為他的這場病,她覺得自己都能去哪個閉塞的地方當一回赤腳醫生。
會慢慢忘記她。
聽起來對他而言倒像是一種解脫。
向薔忍不住冷笑一聲。
她慢條斯理的把碎片包好扔進垃圾桶裡。
她拿過桌上的備用杯子,重新給他倒了水拿了藥,送到他面前,季臨澤沒動,泛白的雙唇緊緊抿著。
向薔的心一點點軟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的說:“那你就當可憐我吧,再給我一些接受的時間。”
季臨澤終於抬起眼看她,他說:“薔薔,不要這樣。”
她依舊堅持,“再給我點時間,我也會忘記你的。”
她補充道:“我說真的。我還年輕,未來還長,在你這浪費幾年算得了什麼,指不定後面伺候你伺候得煩了,也就沒那麼多念想了。”
她說的字字冷漠,彷彿愛他一場只是為了圓自己的執念。
但他很瞭解她,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了。
季臨澤接過她手上的水和藥,麻木地吞嚥。
向薔想幫他換衣服時,季臨澤按住了她的手,有氣無力道:“讓我爸媽來吧。”
剛剛的爭執彷彿用盡了他所有力氣,按著她的手也只是輕輕搭著。
向薔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