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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十四章 江南沈家

蘇州天下樓小院後門出門右轉,走上百餘步,有一條巷子。巷子賣各種果蔬肉類,還有一些山珍野味。

傍著天下樓,每日歸農山莊將最上等的果蔬送往天下樓後,會在巷子口將次等一些的果蔬低價賣給攤販,攤販也會從別的農戶獵戶那收取品相上乘的果蔬肉類,維持生計。但歸農山莊的果蔬,從天微亮時送來,一個時辰內,就會被城南各家的廚房採買瓜分乾淨。

臨著天下樓的金子招牌,旁的肉菜也不愁賣,城東、城北、城南的住戶每日也會來,順便從農戶那打聽些天下樓最近時興的菜譜和一些未聽聞的江湖秘聞。

臨近晌午,天光刺眼,果蔬失去水分,乾巴成團,肉類也有些許異味散出。巷子口有攤販集資修建的甜水井,賣菜的攤販會在此時依次取水,淋撒在果蔬上,再維持一段品相。賣肉的攤販會打一桶乾淨甜水,將肉洗淨,晾在甜水井口,水井陰涼透風,晾個把時辰,肉質不腐不壞。

一輛雕花馬車停在巷子口,車前兩匹西域重金買來的大宛良駒骨架寬厚,毛髮純亮,在天光下染出絲綢般的血紅色。車身取自南疆雨林的香葉檀木,經江南能工巧匠之後,渾然天成。檀木木質密實,在多雨的江南,下雨時節,不會有半點水汽滲入車內,盛夏天光最勝時,車內依舊涼爽透風。

車簾和窗簾子來自姜家綢莊最上等的雲錦,巴掌大小一塊,就夠巷子的菜農勒緊褲腰,省吃儉用,風雨無歇賣上十年果蔬得來的銀錢。

馬車和大宛良駒身上有青銅模樣的大魚漆紋,整個江南,唯有沈家用此圖案。

老丈挑開車簾,巷子氣味混雜,用香帕掩住口鼻,眉頭微皺,身上最上等的絲綢得不到舒展,褶皺成團,如他眼角的溝壑一般。老丈四十年前從親爹手中接過沈府管家一任,如今也有四十年光景,在沈家,除沈家家主,他的話也是有一定分量。

沈家請人,多數是差門房將沈家拜帖送到,等著便好,自然會有人求上門。

今日老丈親自出門,因為事關小姐,馬虎不得。

馬伕伸手去扶老丈,被他無情打落,老丈嫌棄馬伕握韁繩的手一股馬糞味,往日有二等丫鬟伺候,哪個不是香酥入骨,綿如錦緞。馬伕自知身份不夠,跳下馬車,去車後將腳凳取來。老丈在腳凳上遲遲不肯落地。地上汙水成河,菜梗爛葉被踩踏成泥漿,無一處好地落腳。自己腳上那雙靴子,也是紋銀二十兩的上等貨,一旦踩下,只會甩手丟棄。

遲疑片刻,老丈咬牙落在地上,腳下踩到一根菜葉,身子滑向甜水井。馬伕不敢去扶,眼睜睜看老丈滑至水井旁,將井上的轆轤撞開,轆轤咕嚕響動,木桶帶著麻繩墜下,濺起水花,溼了老丈的衣裳。

攤販鬨堂大笑,老丈扶穩井沿,惡狠狠回瞪馬伕一眼,責怪他為何不扶自己,馬伕有苦難言。

老丈重整旗鼓,扶牆向前百步走出巷子,天下樓後院門前異常乾淨。灰瓦白牆,猶如水洗,青石路也是乾淨無塵。

老丈在牆角撇淨鞋底汙泥,整整衣容,緊走幾步,叩響門環。

天下樓廚房熱火朝天,燒火、切墩、煸炒、吆喝聲蓋住門環響。

老丈等上片刻,吐一口濁氣,猛吸一口將腹腔灌滿,隔牆喊道:“蘇樓主可在,沈家有要事商討。”

這口氣老丈喊完,大半的力氣都耗盡,扶牆緩慢坐下,用香帕扇風。這求人之事,著實是艱難。

一隻蝴蝶從牆內飛出,落在老丈香帕上。

老丈以為尋常野蝶追香而來,此時有要事在身,心煩意亂,甩開蝴蝶。蝴蝶不怕生,繞著老丈正飛三圈,逆飛三圈,然後飛回院中。

牆裡有門栓抬起聲,老丈心喜,匆忙起身,在外人面前不能失了沈家的禮數,被人恥笑。

門開半扇,莊夢行探出半個身子,見門外老丈,心驚片刻,他居然親自來此,開口道:“樓主暫時外出,一時半會回不來,這後院外人不能進,您要不過些時辰再來。”

莊夢行逐客令下,老丈不能一人回去,將左腳伸進門中,從袖中摸出火漆信件,遞上前來:“既然蘇樓主不在,不知蘇樓主的那位弟弟可在,這是我家家主親手寫的信函,出門前特意囑咐要交付於他。”

沈家家主沈萬鯨三年前已臥床不起,如今親寫密函找蘇鈴鐺的弟弟,莊夢行遲疑片刻,信上確實是沈萬鯨的字跡,君不白昨日才來揚州,今日沈家便有人請,事有蹊蹺,推脫道:“那位早上便出門了,與四海鏢局的林姑娘約了比試,這會還未回來。”

老丈面露狐疑之色,“還未回來,林姑娘來了沈家,我才動身的,這……”

樓主外出,莊夢行代管樓主之事,“許是別的事耽誤了,要不您再等些時辰。”

進不得天下樓,老丈也是無奈。撤回左腳,將信件塞回袖中,莊夢行掩上門,飛回三層樓。馬車進不來,他又不想再回那條巷子,老丈端坐在門檻上,擦拭額頭的汗珠。

有人落在巷子口,老丈抬頭去看,笑盈盈張嘴,一杆銀質長槍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