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醫館的廂房只為病患提供,陳設簡陋,一張竹床,一張四方桌子,再無他物。
隋定風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已經醒來,胸口包著一圈浸泡在藥湯裡煮過又晾乾的白布,心脈還是有些阻塞,內力執行不暢,心口悶得難受。
躺得有些久,本想活動一番,發覺手腳被施下麻針,不能翻身,只剩下頭可以左右擺動。
隋定風擺過頭,瞧見林芸娘在四方桌子前衝盹,四方桌子上的食盒有魚片粥冷掉的腥味。
窗子留有一條縫隙替換著屋內的濁氣,有一絲淺風繞在屋裡,四方桌子上那盞油燈忽明忽暗,燭光映得柳芸孃的臉有些憔悴。
也不知她守了自己多少時辰。
隋定風淺笑著,望著她衝盹的模樣,微微鼾聲,越聽越覺得悅耳。
這樣的歲月靜好沒存續太久,被一隻煞風景的千足蜈蚣擾亂。
神農醫館每日都會灑掃各個角落,鋪上驅趕蚊蟲的藥丸,怎會有一隻千足蜈蚣爬到此處。
隋定風還未出聲,千足蜈蚣蜿蜒著身子爬上四方桌子,被一掌碾碎在桌面,一股醋酸味瀰漫在屋中,千足蜈蚣被腐蝕成一團黑水。
柳芸娘被千足蜈蚣驚醒,先去看隨定風,瞧見他正瞪著眼瞧自己,窸窣起身,去水盆洗手,藉著水盆的倒影整理好妝容,心中按耐不住,關心道:“什麼時辰醒的,要喝粥麼?”
隋定風氣息不勻地回道:“剛醒,我躺了多久了?
等從水盆邊離開身子,柳芸娘嗅到屋內的醋酸味,匆匆去拉開半扇窗子換氣,再折回四方桌子,伸手摸向食盒,食盒中的魚片粥已經放涼,泛著腥味,遂提著食盒出門熱上一熱,“有三日了。”
被一指貫穿心口,半個身子踏在鬼門關的人,三日光景,都能被神農谷救治回來,隨定風心中不禁驚歎,這神農谷的醫術當真冠絕江湖。驚歎之餘,還是放心不下天下樓的事,江湖風雲變幻,三日,可發生許多事情,忙開口問道:“樓裡這幾日如何?”
柳芸娘提著食盒停在四方桌子前,“這幾日沒什麼異動發生,樓裡有兩位樓主坐鎮,你還是安心養傷吧。”
隋定風換一口氣,“太湖那邊可有什麼變化?”
柳芸娘面露難色,她也不知太湖有何動靜,“太湖的事只有兩位樓主知道,等你傷好了去問他們吧。”
隋定風盯著屋樑發呆,自己坐鎮三層樓,太湖一行,差點成了累贅。
共事多年,柳芸娘看出他心思變化,默不作聲,提著食盒走出屋門。
院中,老大夫孫妙手在屋簷下捧著醫書。
柳芸娘本想彎腰作揖,猛然抬手一味酸掌打去身背後的屋簷上,放下食盒,轉過身子,瞧向那片被酸掌侵蝕的屋頂上,南疆裝扮的一男一女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
孫妙手合上醫書,凝眉道:“丫頭,神農谷不過問江湖事,老夫也只能暫時攔住他們。”
神農醫館處在市井江湖,救人不分善惡。
整個江湖,不論身份尊貴還是卑微,見神農谷中人,要禮讓十分。
因為未入長生境,生死誰都無法擺脫。
柳芸娘提著食盒退到孫妙手身旁,將食盒小心翼翼放好,“前輩費心了,隋大哥已經醒了,這食盒您先幫我看會。”
孫妙手捻著鬍鬚,望一眼房門虛掩的廂房,隋定風這時辰醒來,在他預料之中,口中唸唸有詞,“醒了就好,再換三日藥,就能下床走動了。”
柳芸娘退出幾步,拱手一拜,謝過孫妙手,轉身,縱身掠上屋頂,直面兩人,冷聲道:“蘇州天下樓柳芸娘。”
南疆女子打量柳芸娘兩眼,笑著走去一旁屋脊,倚著屋脊的瑞獸坐下,從腰包摸出一巴掌大小的鼎爐,點上一炷沉香,托腮望一眼院中悠閒自得的孫妙手,鼓著腮幫子朝男子喊到:“只有一炷香的時辰,不然你身上的毒我解不了。”
南疆男子眉眼微動,淺笑一聲,朝柳芸娘抱拳,“南疆枯雲寨,吳少棘。”
柳芸娘捲動衣袖,一味酸掌打出,吳少棘腳下的青瓦化成一團黑水。
人生有五味,酸甜苦辣鹹,柳芸娘這一生囿於廚房,手掌整日泡在酸甜苦辣鹹中,溶於血肉,五味煙羅掌可做菜,亦可防身。
吳少棘拖出一道虛影,像是生出幾十雙腳來,身形飄忽,輕易躲開柳芸孃的酸掌,朝柳芸娘踢出一腳,腿風綿柔,一腳之中有千足千影。
柳芸娘半步不退,一味甜掌打出,掌風拔絲,像一道漁夫撒出的漁網,圍捕魚蝦。
吳少棘轉向柳芸娘左側,那裡沒有掌風,伏下身子,腿風橫掃柳芸孃的腳踝,千足千影之中,有一隻不起眼的蜈蚣從褲管爬出。
柳芸娘藏於身後的一味辣掌吹出一股迷人眼的風,吳少棘後仰身子去躲,停在屋簷上的另一隻腳卻死死黏在青瓦上,連同鞋襪和那一片片堆疊的青瓦都粘黏在一起。
吳少棘躲開的那道甜掌,悄無聲息落在屋簷上,似蛛網一樣黏住獵物。
藏在千足千影之中的蜈蚣被柳芸娘一味酸掌打中,化成一團黑水落在屋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