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哥,就是這小子麼,還挺白淨的,待會動起手來,可別把那衣裳劃破了,我好扒下來過冬用。“
乞丐身上臭泥燻人,不愛乾淨的鄭一刀眉頭一皺,掩住鼻息,厭惡道:“洪不定,你有空在河裡洗洗,就你這身臭味,還在城南乞討,不怕惹了那裡的官家老爺,放幾條狗咬你個半死。”
洪不定啃完手中蔥油餅,打出久違的飽嗝,在身上抹去油汙,破爛不堪的衣衫上一團黝黑的手印,“我是個乞丐,天當被地當床,無人疼無人愛的,可不像你晚上有婆娘摟著睡覺,我在城南都聽說你不洗腳,被嫂子踢下床好幾回了啊。”
洪不定笑得肆意,灌進一口風,差點將喉間的餅吐出來,強壓著酸水咽回去。
一頭黃牛撞開已是擺設的木門,一老漢扛著鋤頭騎牛走入院中。
洪不定哎呦一聲,“您老也來了啊,這城外到這可是不遠啊。”
老漢一扯牛耳,黃牛停在院中,嚼著地上的雜草。
老漢常年種地,面色曬得棗紅,一身粗麻衣衫洗得發白,肩頭袖口的補丁針腳整齊,是個勤儉的人,一雙眼停在潘如許身上,老漢此生最敬重讀書人,疑惑道:“就是這人麼?”
洪不定搓著脖子上的泥垢,捉起脖頸髮尾的一隻蝨子丟去嘴中,蝨子雖小,也是塊肉,“鄭一刀先來的,您老還是問他吧。”
老漢扭頭望向鄭一刀,詢問道:“一刀,可是他。”
鄭一刀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在老漢面前鞠起神態,老漢是蘇州歸農山莊代莊主,抱拳一拜,“顧老,是他,不過長安那女子逃了。”
騎黃牛的老漢姓顧,單名一個城,前朝護國將軍,雖已解甲歸田,但威嚴仍在。
顧老漢愛才心切,惋惜幾分。
他是行伍出身,雖有一身力氣上陣殺敵,但這民生安息,社稷延續,還得是飽讀詩文,滿腹經綸的書生才行。如今卻要化成一抔黃土,漚成莊家地裡的粗肥,實在可惜。
顧老漢嘆一聲,沉聲道:“曲斜風來了沒,老夫今日不想出手?”
洪不定知道顧老漢動了惜才之心,望去城北方向,有一嘴沒一嘴的答道:“老曲那人哪次不是晚到,估計又是喝茶沒錢被店家扣下了。”
顧老漢冷哼一聲,抬手再次望向潘如許,朗聲道:“娃子,你叫什麼名字,可考取功名了?”
潘如許挽手一拜,行出儒生的禮數,“晚輩潘如許,資質愚鈍,尚有秀才傍身。”
顧老漢輕拍牛背,“是個好苗子,再留幾年,也能長成國家柱樑,可惜了!”
北面牆頭,扛琴的曲斜風冒出頭來,瞧見騎牛的顧老漢,臉色驟然嚴肅起來,小心翼翼道:“您老幾時來得。”
顧老漢冷冷剜他一眼,“下次喝茶記得備足茶錢,別總讓人等,這若是在戰場,老夫早就拿你祭旗了。”
曲斜風賠笑道:”下次一定不會遲。”
久久不言語的鄭一刀手心冒出汗來,死死攥緊屠刀。常年殺豬,心早已冷漠不堪,可是潘如許是自己看著長大,總是狠不下心來,咬牙道:“顧老,既然人都齊了,是不是該動手了。”
顧老漢再次望向潘如許,默默點頭。
身下的黃牛已啃完身前雜草,哞叫一聲。顧老漢拍拍牛背,黃牛挪動幾步,去另一處雜草鮮嫩的地方啃食。
顧老漢垂下眼瞼,院中雜草明年還會再生,可這蘇州城卻少了一個勤勉的讀書人。
鄭一刀狠狠跺上一腳,隻身飛向潘如許。心中不斷迷惑自己,殺人就像殺豬那樣簡單,一刀穿心就行,不留痛苦。
洪不定撐起竹竿躍向潘如許,困住他的退路,竹竿掃去他的兩處腿窩。
曲斜風接下肩上的古琴,端坐在牆頭,十指輕彈,奏響一曲喪葬時才會彈奏的哀樂,冷風悽悽,擾亂潘如許的心智。
顧老漢跳下牛背,在黃牛啃過的空地上,用鋤頭刨著坑,將那幾具歸農山莊的屍體埋入坑中,輕拍牛背,讓黃牛踏平深坑。歸農山莊故去之人,沒有碑文訃告,以身軀守著腳下這片淨土,來年化成新肥,滋養院中那顆棗樹,使得年年青果掛滿枝頭,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