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院子,將羊肉包子放下,怕她再跑,快步退出院子,隔著低矮的院牆囑咐道:“羊肉包子我放在這了,你記得吃,放心,沒下毒,我叫王淮安,金陵王家的家主,以後想吃什麼,不用去偷,光明正大去吃,我就住在旁邊的驛站,要是有人尋你麻煩,報我的名字就行。”
王淮安走出巷子,躲在草垛裡的女童觀望一陣,從院中取回包子,縮排草垛裡,一手捧起一個在鼻子底下聞,沒聞出異味來,包子還有餘溫,皮薄肉香,女童咽幾口口水,不再有顧及,反正不吃也得餓死,兩口一個包子下肚,差點噎住,伸手抓一把乾淨的雪送去嘴中。
女童吃完兩個包子,意猶未盡,想再吃一個,伸手數了數剩下的包子數,猶豫好久,將包子小心翼翼藏在懷裡捂著,留著下頓再吃。
她不知道的是,王淮安走出那個巷子的幾個時辰後,長安城外城所有的鋪子客棧,都有一份她的畫像。
長安的雪停了半日,積雪化成雨水,從屋簷滴落,砸出一排規整的淺坑。
長安驛的車馬從王淮安踏進前門開始便再沒停過,長安內城各府各院的拜帖就如長安剛停的那場雪一樣紛紛湧入驛館。
一個金陵來的弱冠少年,讓長安城一大半的高門顯貴伏下身份前來問禮,驛丞不敢怠慢,一趟趟跑去敲開王淮安的門。
驛丞不知貴人們同少年在屋內聊些什麼,只是每人出門時,手中都帶著一副墨跡未乾的畫像。
驛丞迎來送走所有貴人,腿已灌了鉛,腰徹底直不起來,慢慢踱回金陵少年的屋門前。
王淮安已在門前等他,將一張女童的畫像遞給他,“若是畫上的人來尋我,給她備一間最好的客房,好生招待。”
不等驛丞多問,王淮安已走出門去,女童不近生人,強行帶她回金陵,恐路上多生事端,循循漸進就行。
王淮安本想先去裁縫鋪子買幾件過冬的棉衣裳,卻不知女童身長尺寸,直接丟下一枚金豆子,領一眾繡娘出門去尋女童,途中怕她再餓,又去熟肉鋪子買一隻燒雞,用鮮甜的蒲草捂著,又去點心鋪子買一碗甜粥,用食盒溫著。
破巷子被雪水沖刷,乾淨許多。
王淮安帶著一眾人浩浩蕩蕩衝進院子,縮在草垛的女童被腳步聲驚醒,一臉驚恐,貼著牆從狗洞鑽出去躲到別處。
見女童躲遠,王淮安輕嘆一聲,擺手讓繡娘們先回去備幾床厚實的棉被送來。
王淮安心裡明白,只要人都離開,女童才會回來。
裁縫鋪子不遠,幾床棉被很快送來,繡娘還特意備了防水的雨布。
棉被和買的燒雞還有甜粥一同放在院中,王淮安愧疚地看上幾眼,轉身走出巷子。
確定人都走遠,女童才從暗處原路爬回自家破屋,隔著很遠探頭看院子裡王淮安擱下的東西,遲疑不決。
王淮安再一次來,已接近黃昏,沒進巷子,只是遠遠瞧上一眼,院中的物件都被女童拿回破屋,心中愧疚之情散去少許,抬手,在身前寫下一個暖字,長安城的暖風颳了足足一整夜。
從那之後,每日清晨、晌午、黃昏,王淮安都會來,每次來都帶著各樣吃食,日日如此,不曾出過差錯。有時撞見女童出門,王淮安會同她說上幾句話,女童起初躲得遠遠的,後來也會草草回他幾句。
等長安城的柳樹攀上新芽,王淮安已在長安呆去三月有餘,金陵來得書信堆滿案頭,字裡行間都在催促他回家。
女童有了新衣裳,整日穿著衣裳去街市招搖,街市上以前冷眼待她的人,如今對她格外客氣,偶爾還有攤主會塞吃的給她。王淮安陪她上街,她也不會再躲,一大一小的人並排走著,像一對父女。
那日,女童得了一個糖人,不捨得吃,舉過頭頂捧著,走出幾步,突然停下來,扭頭問道:“金陵是不是也像長安一樣有這麼多好吃的。”
飽讀詩書,號稱天下才情第一的王淮安一時語塞,沉默許久,回了句,“跟長安一樣。”
女童笑著說道:“我娘死的時候,沒告訴我我爹姓什麼,我到現在還沒名字,你能給我取個名字麼,有了名字,我就能跟你去金陵了。”
王淮安站得筆直,“我以前讀書的地方有座湖,叫做洗硯池,湖的主人叫硯青池,你去了金陵,先隨她開悟幾年,她會做你師父,以後她的名字會傳給你的。”
“硯青池,這個名字聽著不錯。”
女童眼中有了光亮,見手中糖人快要化了,毫不客氣,張嘴咬下一大口,糖在嘴裡慢慢融化,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