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一夜未睡,天微亮時聽見幾聲嘹亮的雞啼,靜心片刻後,借輕功掠出門去,落在廚房後院的冷水井前,袖中伸出右手,用御物決牽一道寬亮透徹的水線漱口洗臉,井水微涼,觸到肌膚瞬間,一夜的疲倦都被吹散。
陸續有人翻牆進來,瞧見君不白,紛紛駐足,輕喚一聲樓主。君不白歪頭道一聲早,擺手示意他們不必拘禮。守夜的廚子夥計被換下來,路過廚房時,也行了遍禮,君不白回以淺笑,囑咐他們早些去歇息。
叩門聲傳來,門外人腳步踏實,聽著是個賣力氣的莊稼漢,估摸著是歸農山莊的人前來送菜。君不白一手御物決抬起門閂,歸農山莊的菜農挑擔進來,兩筐瓜果菜蔬上裹著泥土溼漉的氣味。菜農新面孔,沒見過君不白,點頭示好,繞過君不白走近廚房,廚房門前有相熟的撿菜夥計提稱等他。
廚房已開始起鍋煮水,天下樓一日柴火用度很是耗費,有夥計扛柴刀在後院空地砍柴,大開大合的刀法將乾透的木柴砍得大小相似,規整碼在廚房旁的屋簷下。廚房灶膛添滿木柴,鐵鍋裡井水燒得滾燙,跑堂夥計提滿兩大木桶熱水,輕功掠去樓中,一遍遍擦洗桌面長凳;細心的廚娘將昨日洗淨的碗碟依次放入鍋中燙上一盞茶時辰撈出。
金陵天下樓的廚房比蘇州揚州的大上許多,有專做麵食點心的面房、熬湯煮粥的湯鋪、拌炒燉煮的明灶,各檔配大廚一名,二廚兩名,幫廚兩名,夥計兩名,廚娘兩名。君不白洗淨臉時,各檔人手已陸續就位,後院井然有序地忙碌。
唐盈一身素衣,慢條斯理走進後院。
君不白揮手散了水線,起身相迎,卻見孃親蘇柔一身青綠色衣裙捧著竹筐隨在其後。
心情大好的蘇柔瞧見君不白時,瞬然變了臉色,手中竹筐朝他迎頭甩去。
昨日逃過一次,今日再逃,那就是一隻腳真的邁入棺材。
君不白一手御物決接住竹筐,腆著臉嘿嘿笑道:“娘,一大早別生氣,舅母說過,氣大傷肝,有損食慾。”
蘇柔喜怒於色,直接甩臉道:“看見你就煩,少吃一頓餓不著。”
君不白用竹筐遮去半張臉,哄道:“那我把臉蒙上,你看不見也就不煩了。”
那張臉越看越來氣,蘇柔氣上心頭,虛掌橫握,一根黢黑的燒火棍憑空出現。
這些年早成記憶,君不白雙腿不自覺間抖成篩子,拼命朝唐姨使眼色求援。
唐盈昨日特意叮囑過他,今日不想插手,投出一副自求多福的神情,掠過他徑直走去廚房巡視。
沒有唐姨護短,這頓燒火棍在所難免,君不白軟聲求饒道:“娘,不至於吧,那棍子打在身上真的很疼啊。”
“跪下。”蘇柔一聲威嚇,君不白只覺肩頭一沉,兩腿不聽使喚,在院中跪得筆直。
天下樓屋簷上,還有一人跪得端正,一身青衫帶水,身前五筐滿當當的海貨被他兩手拼命攥在掌心。
蘇柔瞧見屋簷上跪得端正的青衫少年,撇下君不白,提棍問道:“你就是在蘇州壞了我天下樓規矩的謝湖生?”
謝湖生見蘇柔,如見高山巍峨,俯瞰也變仰望。見前輩認出自己,慌忙回道:“晚輩謝湖生,見過前輩,昨天夜裡出海捕的海貨,天一亮就趕路送來金陵,特意前來賠罪。”
君不白微微抬頭,瞥見跪得端正的謝湖生,那一身恭敬模樣,全然不是之前桀驁不馴的洞庭湖主。
有人登門送禮,自然來者不拒。蘇柔板著臉,“算你還懂些道理,海貨放廚房,再跪半個時辰,就免你壞了我天下樓規矩的責罰。”
謝湖生眼中有光,豁然開朗,連連道謝,一步洞庭移至廚房,將五筐鮮活的海貨安穩擱下,在君不白身旁尋一干淨地,欣然跪著。
這番舉動,看得君不白目瞪口呆。
蘇柔目光轉回君不白,冷冷丟下一句:“你給我跪兩個時辰再起來。”
君不白本想討價還價,瞧見娘手中晃動的燒火棍,也偃旗息鼓,斷了不該想的念頭。
鮮活的海貨過了時辰,鮮味便會大打折扣,蘇柔滿腦子的念頭是如何料理這等鮮貨,直接扔下兩人,喊廚房夥計將五筐海貨搬入廚房,洗手下廚,廚房一時鮮味飄鄰。
院中被冷落的兩人,如同難兄難弟。
君不白隨意跪著,直呼其名道:“謝湖生,你是謝家家主,天下樓的貴客,我娘讓你跪你就跪啊,謝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還有,你不是號稱一拳定江湖麼,怎麼這時候膝蓋軟得跟軟腳蝦似的。”
一拳定江湖的謝湖生仍沉醉在初見蘇柔被她一身無形氣場折服之中,那份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人懷念,笑道:“剛才前輩那聲跪下讓我想起我娘,當年光腳在洞庭湖邊跑的時候也這麼被我娘訓過。前輩果然是前輩,魔尊江南鼎盛之時都被一棍打去六十年修為在天下樓燒火十年,我這不入流的螃蟹拳,在前輩面前還不跟街頭雜耍一樣。”
君不白直言不諱,挖苦道:“我沒想到,直來直去的你也是個見風使舵的好手。”
謝湖生一臉得意,仰頭自誇:“水上人家見風使舵的本事可都是孃胎裡就學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