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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七十一章 人間真情

神農醫館內,已是後半夜。

老大夫孫妙手前半夜起的睏意早已不知跑去何處,一人獨守著屋簷下新熬的藥湯。

手中蒲扇輕搖,一排小火爐子裡的木炭燒得通紅,醫館用的上等木炭,煙味極少,也不嗆鼻糊眼,沁著草木獨有的清香。

幾時起藥,幾時添水,他只需用鼻子聞上一聞,就知道時辰。

柳芸娘在隋定風房中陪他講話,樓萬春在屋中守著楊媽媽醒來,謝靈遠無人陪護,一人孤零零躺在廂房之中。

醫館清早開門,眼下勻不出夥計來替孫妙手端水送藥,只得自己上陣硬扛。

剛才落在院中的一男一女,也被他安置在一處廂房之中,扎過針,施了藥,靜養幾日,也就會生龍活虎。

還未修葺的屋簷上,渾身散著臭味的洪不定被孫妙手甩出的銀針喝退,也不敢造次,慵懶得躺在屋簷背風地方,雙眼不離地守著林秋晚和潘如許躺臥的廂房,一手摳著結出老繭的腳皮,一手啃著還有餘溫的蔥油餅。

屠夫鄭一刀至始至終未曾出手,畢恭畢敬立在屋簷上。年前時候,自家孩子生出怪病,也是老大夫幾副湯藥下去,藥到病除。如今雖立場不同,但神農醫館不能動武的規矩,他還是會遵守。

蒲扇搖得太久,手骨痠痛,孫妙手停下手中動作,抬起滿頭銀髮,嘆聲道:“一刀啊,老夫沒想到你也是歸農山莊的人。”

鄭一刀憋得滿臉通紅,滿臉虯髯顯出剛過門的新婦才有的扭捏,“對不住您老了,都是為生計。”

孫妙手換另一隻搖起蒲扇,笑問道:“哎,你家那搗蛋鬼如何了?”

說起自家孩子,心中有愧的鄭一刀摸著胡茬嘿嘿一笑,在胸口比劃道:“自從吃了您老的藥,就再也沒得過病,這不開春又長高了一截,都到我胸口高了。”

後院院門有人拍門,咚咚兩聲,掌力渾厚,拍得木門遙遙欲墜。

孫妙手也不去開門,捏起幾塊木炭丟入小火爐子裡,火星子噼啪啪啦燃出滾燙。

鄭一刀人在屋簷上,能看見後院門外,顧老漢牽著黃牛在臺階上等人開門。

又是咚咚兩聲,本就不牢靠的木門抖落幾搓牆灰。

孫妙手依然不為所動。

鄭一刀吞嚥一口唾沫,朝孫妙手欠身行禮,硬著頭皮說到道:“門外拍門的是我們山莊的代莊主,您老要不行個方便,讓他進來一敘。”

孫妙手故意提亮嗓音,“怎得,他來我就得給他開門啊,你們歸農山莊今日是打算圍了我這醫館不成。要不連我也綁了,隨便找個地挖坑埋了,漚成明年的肥料。”

嗓音飄去牆外,引來後門正要拍門的顧老漢哈哈一笑,在拴馬柱子前拴緊牽牛的麻繩,朗聲道:“孫老弟,多年未見,你這嘴依然得理不饒人啊,今日只是敘舊,不談江湖事。”

孫妙手嘴不饒人,隔牆罵道:“都快入土的人了,不好好守著你那一畝三分地,還以為自己是年輕那會啊,說不定哪天撞上硬茬,陰溝裡翻了船,連個哭墳的地都沒有。”

被人劈頭蓋臉罵一通,顧老漢也不惱火,陪笑道:“我這一副千瘡百孔的皮囊啊,埋哪都是埋,就是怕窩囊一輩子,沒有施展抱負。”

孫妙手抬手,隔著幾丈開外的門栓被抬起,木門由外朝內開啟,顧老漢手提一罈子黃酒在門口晃出酒香味來,勾引道:“城西的老黃酒,要不喝上一罈。”

孫妙手擺著冷臉甩出一句:“槍放門口。”

顧老漢噗呲一笑,不捨得擱下鐵槍,靠在門框上,提酒邁入院中,腿腳鏗鏘有力,“一刀,取兩個碗來。”

鄭一刀得令,飛下屋簷,去後院廚房尋兩個乾淨瓷碗。

顧老漢停在後院中央,席地而坐,一掌捏碎酒罈的泥封,倒上兩碗酒,使眼色讓鄭一刀將其中一碗送去給孫妙手。

顧老漢端碗而起,碗中有一輪明月,醫館的藥湯味,又讓他回到當年醉臥的沙場,頭頂也有這一輪明月,“多年不守沙場,如今這一身肝膽都被煙火氣磨沒了。”

孫妙手輕抿一口酒,隨手擱在身旁,還要熬煮藥湯,不宜醉酒,淺酌一口就行,聽見顧老漢的牢騷,嗆聲道:“一把老骨頭,風一吹就能散架,好好苟活著,還以為自己跟四十年前那樣扛得了鐵槍,騎得了烈馬啊。”

顧老漢灌一口酒,劣酒入喉,徒增幾分悲涼,用袖子胡亂抹一把,吐一口酒氣,“當年老李的救命之恩,咱舍了這條命也得給他守著啊。”

人老成精,顧老漢雖然扯著無關緊要的話,話裡話間也是讓孫妙手能高抬貴手,讓歸農山莊將剛才他救下的那對男女帶走。孫妙手當即回絕,“那是你的事,不過,要是想從我這醫館帶人走,那也等他二人都痊癒了再說。”

心思被看透,顧老漢厚著臉皮笑道:“孫老弟見外了,今日只是來找你喝酒,旁的事不提,不提。”

顧老漢正面笑著,暗裡朝侯在一旁的鄭一刀使去眼色,自己牽制住孫妙手,他與洪不定去奪走那對男女。

神農醫館不能動武,鄭一刀猶豫不前,顧老漢這般不守規矩,得罪了神農醫館跟,往後有個頭疼腦熱,實在沒臉來醫館就診。

屋簷下熬藥的孫妙手清一聲嗓子,低頭看著爐子的火苗,“這院子裡我可撒了毒,你們要是動手,可別怪我見死不救啊。”

“誰人要在神農醫館動武啊。”一聲空遠的呵斥,緊著一道青衫落在院中,遮天的劍河籠罩著整個醫館。

孫妙手匆忙丟掉蒲扇,起身見禮,“姑爺怎得來蘇州了!”

劍神蘇牧扭頭笑道,“來帶晚晚去金陵見她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