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燒得通紅,暫時不需要扇風,君不白朝自己臉頰搖起蒲扇,吹一絲淺淺的薄風,“沒來,救她的是公輸池。”
孫妙手雙手扣在藤椅扶手處,沉聲囑咐道:“那公輸池也算是個異類,心思遠超常人,你日後撞見了,處處小心些,江湖曾經有過一段傳聞,當年千機閣消亡,便是因他痴迷古卷記載的人祭一事,將整個族人都拿去祭了爐火。”
傳聞真假,不未可知,但孫妙手這份關切,君不白還是乖巧回應,嗯了一聲,記在心上。
孫妙手上了歲數,悠悠晃動幾下躺椅,實在擋不住睏意,斜著身子睡去,鼾聲漸濃。
夜間寒露溼重,君不白解下外衣為他披上,又用御物決將屋簷下並排的火爐朝他身旁挪動幾分,再抬一手粗淺的刀意吹走涼階上的浮土,隨意坐下,守著微微冒泡的藥湯。
幼年時在神農谷當做幾年學徒,熬藥的口訣滾瓜爛熟,用蒲扇慢慢勾起火苗,一點點煨著湯藥。
柳芸娘出門還碗,瞧見熬藥的君不白,緊走幾步,輕喚一聲樓主。
君不白抬頭看她,關切道:“定風如何了?”
“吃了藥這會剛睡下。”柳芸娘答話時,眼神撇向院中暗處藏著的兩道身影。
剛才在房中,老大夫孫妙手曾暗裡傳音給她,讓她不要露面,院中發生之事也只是隔著窗子聽個大概。
君不白哈欠連連,明面上天下樓與歸農山莊交好,但涉及到自身利益,還是會緊著自家的事來,“歸農山莊的人,我已敲打過,你這幾日也提防一些。”
柳芸娘冷眼掃過暗處,俯下身子將湯碗摞在盛碗的木託中。
暗處兩人始終守著院中深處那間廂房,君不白抬起蒲扇指去廂房,好奇道:“那間廂房的人你可瞧見過長什麼模樣?”
柳芸娘鎮守二層樓,迎來送往,早已練出瞧一眼就能識人的本事,隨口答道:“我在窗縫瞧了個大概,男的是天下樓菜巷口賣豆腐的書生潘如許,江湖人稱秀筆書生,有時也會去天下樓二層樓湊個熱鬧,販賣些瑣碎的情報換錢度日,王家二公子死的時候,他也在二樓。女的沒瞧見臉,倒是江湖氣很濃,是個用雙槍的好手。”
君不白將蒲扇扣在胸前扇風,讓自己冷靜片刻,猜測道:“難道是沈清瀾在天下樓的訊息被那個叫潘如許書生知曉,為了前途生計,將訊息賣於長安,不巧與他街頭之人被歸農山莊察覺,才追殺二人至此。”
柳芸娘開口推翻君不白的猜測,“我與潘秀才打過幾次照面,他雖然家貧,但為人還算正直,不會做此等暗裡傷人的事。”
君不白凝眉思索,“照你這般說來,歸農山莊提防的是那個用雙槍的女子。”
用雙槍的女子君不白倒認識一個,揚州城四海鏢局的林秋晚,前半夜在天下樓還瞧見過她,也不知何等緣由,惹惱明月樓的五月,二人大打出手。
自己忙著去追討鬧事的南疆五毒,也沒留意她的死活,此時想起,倒是擔心幾分。
依稀記得她在沈家後院,被長安來的烏金折斷雙臂,斷骨之痛,這些日子應該還未重新長好,況且沈清瀾來蘇州一事,只有歸農山莊幾人知曉,莫非她是從別處得了訊息,才不顧自身傷痛來蘇州尋沈清瀾。
那芸娘口中的潘如許與她倒是有幾分契合之處。
“幫我守著點火,我去去就來。”
君不白扔出蒲扇,蒲扇穩當落在柳芸娘手中,整個人已掠向深處那間廂房,眼見一番,才能驗證自己猜測真假。
廂房藏在暗處,沒有月光映照,屋內也沒點燈,黑乎乎一片。
君不白左手指尖生出一寸刀光,從窗縫處探進去,昏暗的廂房中,並排而臥的兩人,以身形辨別出女子的方位。女子面容被細紗布裹得嚴實,只能瞧見精巧細緻的鼻頭。
君不白本想推開廂房進門細瞧,身後一陣輕咳之聲曳住腳步,餘光瞥見剛睡下不久的孫妙手已立在院中,惱怒道:“她被傷了面容,這幾日不能見風,在窗外瞧幾眼就行。”
醫者最忌諱旁人亂事,君不白賠著笑臉,隨手散去刀意,踱下臺階行在院中,“就是想瞧瞧歸農山莊在意的人是何模樣,日後我們天下樓也能提防些。”
孫妙手翻出白眼,將身上那件暖得發燙的白衣扔給君不白,“敢去你們天下樓鬧事的人,要麼不畏生死,要麼心智不正,你即便提防也是無用的。”
君不白套上外衣,凝一手刀意迎著月光,一日一月,遙相輝映,開口抱怨:“你們神農谷江湖人都敬幾分,我們天下樓可不一樣,這萬事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