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出乎他的意料,也和她白天的風格大相徑庭,有那麼一瞬間,他簡直要原諒剛才那塊白毛巾。但又一轉念,他立刻起了疑心:“這姑娘狡猾機變,估計她怕外面有人偷盜,想躲清靜,不敢出門。”
他左思右想,自己身上確實沒什麼可圖,官位已經沒了,命只剩半條,估計父女倆也就是想賺五十兩銀子,所以在鄭越面前誇了海口。他將心一橫,管它外面風吹雨打,反正身體上睏倦已極,竟然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鬼神不知,夢也沒有一個,直到他被一陣尖銳悠長的叫聲驚醒。
天色已經大亮,林鳳君拎著個鳥籠,裡頭是兩隻虎皮鸚鵡在竄蹦跳躍,你一言我一語地叫得歡快。
她臉色蒼白,黑眼圈佔了半張臉,打著哈欠端著一盆水到床邊,“陳大人,擦個臉吧。”
一塊白毛巾伸到面前,他的理智頓時垮了堤,高聲叫道:“快拿開。”
她愣在原地,他又看她的臉上那兩道香灰印子歷歷在目,心裡嫌惡,這女人竟然連臉都不洗。
林鳳君將他的眼神看得清楚,猛然將盆往旁邊一垛,“不洗算了,我還省工夫。”
她氣鼓鼓地出門去了,門在她身後哐一聲關上。陳秉正躺在床裡動彈不得。虎皮鸚鵡現學現賣,叫道:“快拿開。”
過了好一陣子,屋裡才有響動,他轉過臉望去,卻是林東華端著一個碗,裡頭的熱氣還在裊裊上升。
“客棧煮的粥。”這小米粥清可見底,稀薄如水,僅有的幾粒米像是在海洋裡沉浮。
林東華喂他吃了粥,又將大餅撕了小塊泡軟了給他,全程態度不卑不亢,倒像是照顧親眷一般。陳秉正越吃越自覺理虧,自己訕了一會才道:“啟程吧。”
林東華揹著他出門上車,林鳳君將包袱收拾利落,重新將鳥籠捆在車頂。她有意坐在車轅上,父親拍拍她的手,“鳳君,去補個覺吧。你年輕貪睡,哪裡經得住。”
車伕笑道:“我倆昨晚睡得倒好,倒下去就眯著了,醒來天就亮,還是趕路累人。”
她進了車廂,倚在壁上,正眼也不瞧陳秉正一下。車晃晃悠悠走著,她的身體也隨著左搖右晃,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這一日旅途平順,將近午時,到了一條大河邊。林東華便叫車伕停下來,“這裡風景是極好的。”
林鳳君晃了晃,就被驚醒了,連忙擦一擦臉上的口水,撩開簾子。陽光明媚,一條大河在眼前蜿蜒著向東流去,在淺灘上堆起小小浪花。遠處清澈的河面像是光滑的鏡子,倒映著藍天。
她歡呼一聲,“真是漂亮。”
陳秉正在心裡默默唸道:“客路青山外,行舟碧水前。”
林鳳君沒搭理他,自己蹦蹦跳跳到河邊,撿起一顆石子,一會又是一顆。
她在手心裡挑挑揀揀,最後終於選定了一顆,使了巧勁往水裡撇。她出手又快又急,石子在水面啪啪濺起水花,飛了兩三下才落入水中。
車伕們對美景無甚感覺,倒是對打水漂很有興趣,幾個人在河岸上站成一條線,湊在一塊互相比著誰的水漂更遠,漂的次數更多。天邊飄過來一朵雲,在水中投下倒影,又被石子入水的漣漪打散了。
笑聲和拍掌聲不斷,陳秉正走了神:“若是自己再也站不起來……”。
林鳳君怎麼也比不過車伕們,急得臉都紅了,林東華手把手地教女兒,“上半身再傾斜一點,儘量平著出手,像刀刃斜刺的力度。”
這句話落在陳秉正耳朵裡,他定睛瞧著林鳳君的出手,果然穩了三分,石子在水面飛了五下才停。
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又琢磨不出。苦思冥想之際,林鳳君回來了,平靜地說道:“在這兒再停一陣子,水很清,我要洗衣裳。”
她從包袱裡尋出被泥水浸透的舊衣裳,又從布袋裡抓了兩把草木灰。走出去兩步,忽然回頭冷冷地問道:“喂,有衣裳要洗嗎?”
他的確有幾件沾滿膿血的衣服,想開口又尷尬,猶豫之間,她說道:“一百文一件。”